鹭鸶15
宁知然已经看过雪了。
他早不再是刚刚高中毕业、从顾承锐视频里一窥雪景的年纪。工作出差,他不是没去过冬天的北方,雪对他来说不再是一件稀罕物。顾承锐既不是第一个陪他看雪的人,也不是唯一一个陪他看雪的人,这也许就是回到原始时空难以逃避的问题,发生过的事情是没办法改变的,诸如宁知然的人生规划、与姐姐的冰点关系、他和顾承锐曾经走散——覆水难收。
澳洲法律,无论国籍与性别,只要符合年龄条件、均为单身且非直系亲属就可以登记结婚,但需要两位证婚人。
家里对顾承锐“仓促”结婚的决定当然惊讶,但当得知结婚对象是宁知然的时候,又一起露出“倒也正常”的表情。毕竟顾承锐认识宁知然第三天就恨不得拿大喇叭广播给全世界,宁知然又参与过这个家庭不少重要时刻,知根知底的。阿嬷是最高兴的,当年顾承锐分手后虽然没明说,但她很快就猜到了,还悄悄替两人惋惜。
徐飒私下向顾承锐讲:“你要摸清楚然然的想法,他想不想他姐姐来?”
最合适的证婚人确实应当是徐飒与宁崇媛,顾承锐害怕引得宁知然难过,正准备措辞和时机,不想宁知然却先一步,主动找他提起了这件事。
“我打过电话了,不通,手头唯一的联系方式只有她的邮箱,不知道现在还用不用。我把时间与地点发给她了,如果她愿意来当然好,她要是不愿意……到时候让妈和爸做证婚人就行。”
顾承锐观察他的神情:“需不需要去一趟深圳?”
宁知然微微笑了,摇头:“随缘吧,我们又不是神仙,不是每一件事都能凭着我们的意志改变的。她平平安安的就好了。”
宁崇媛始终没有回复那封邮件,但数日之后,有一个快递寄到了律所,寄件人名字陌生,地址却写着“深圳平安信托前台”。
拆开包裹,没有任何贺卡明信片之类,只有一个藤编笼子,里面趴着只竹子做的蟋蟀。宁崇媛第一次送他这个时,他的手还没有她掌心大;如今他一只手就可以完全包裹住它,依稀能触摸到姐姐编藤条时留下的余温。
宁知然把这无价的玩具带回家,挂在了卧室的壁灯上。隔天起床听到蟋蟀清脆鸣叫,凑近细看,才发现笼子底部夹了一个微型录音机,“啾啾”声就从里面传出来。
他哭笑不得,问顾承锐:“你放的?”
“还能换呢,”顾承锐摸到按键一摁,蟋蟀开始演唱《海绵宝宝》主题曲,“好玩吧!”
启程前往墨尔本前夕,宁知然在客厅收拾行李,东西摊了满沙发。
顾承锐回家有些迟了,进门也不换衣服,在宁知然身旁坐下,从口袋掏出个小匣子。
宁知然正忙着,只瞥了一眼,看出是婚戒,但以为是一周目被顾承锐托运托丢过的那枚,没太在意:“单膝跪地流程就免了吧,又不是没见过,小心再丢。”
顾承锐却道:“不是那一款。”
宁知然愣一下,接过匣子打开,莫比乌斯环形状的戒托上镶嵌着晶莹的水滴形钻石。他此前戴过的虽然都是款式简洁的男戒,但对这个尚美的经典款也不是完全陌生——
“……白鹭?”
顾承锐点头:“你不是说完美时空的我向你求婚了吗?根据‘我是我’原则,完美时空的你十有八九也会收到一枚这样的戒指。”
宁知然端详着那倒映着绚丽世界的钻石,失笑:“我要是天天戴出门去,会不会有点浮夸?”
“它确实不如之前那几对的款式日常,但是我第一次见到它,听到它的名字,就觉得非得送给你不可,只有它才配得上你。”
宁知然忽想起顾承锐那期名叫“我拍到了真正的白鹭”的视频,蓝色的黄昏,青涩懵懂的自己提着给顾承锐的晚餐,沿堤岸一路从他脑海深处走来。
身后落地窗之外,林立高楼与车水马龙,金灯红影。生养他们的这座城市别名鹭岛,流淌着鹭江,栖息着鹭鸶。
现在顾承锐把“白鹭”送给了他的白鹭。
南普陀寺抽到的“第八十七签”背面那些话,渐有分明谜底——
俗语讲“雪隐鹭鸶飞始见”,是说白鹭藏在白雪里混成一色,唯有起飞才能为人辨别。而爱常常即如雪中白鹭,有时隐藏得太深,连自视自省都不透彻。非得要着力劳心,非得要凿破顽石、淘尽狂沙,才见金玉一样珍贵的真心。
落地墨尔本的第二天清晨,宁知然终归是有点怕冷,就用阳台栏杆上的积雪捏了两个造型,并排摆在窗檐上。顾承锐醒了,睡眼惺忪地凑过来看,宁知然嫌他穿得太少,靠到他背后偎着,拿自己的外套把他也包裹进去。
“这俩是什么?”顾承锐指着宁知然堆的不明生物。
“是海绵宝宝和小蜗呀!我还拿棉签给小蜗做了触角,像不像!”宁知然很骄傲,握拳当成话筒凑到顾承锐嘴边,“快点,锐评一下!”
顾承锐头摇得像拨浪鼓:“锐不评,锐评不了,锐以为是蜂窝煤和有线电视来着。”
说完不等宁知然愤而敲他脑袋,顾承锐扭头就跑,宁知然追在后面冲下楼,跑入酒店庭院不慎摔了一跤,栽进软软的绿化丛里,却也不很疼。顾承锐返身回来抱他,被宁知然用顺手拿下来的羽绒服糊了满脸。
他将衣服穿好,搂着宁知然站起身,向花园深处走去。雪地逐渐变得蓬松饱满,顾承锐步子慢下来一点,为了让宁知然先享受这白面包一样可爱的雪,说“踩一踩”,宁知然却也舍不得破坏,就只踮着脚原地跺跺,留下几枚猫爪似的轻巧足印,回头,顾承锐的眼底全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