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锐失去了再继续下去的心力,他没有再上门找人,也没有再试图联系对方。
宁知然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被什么软禁住。他不怕父亲将他的照片满世界散,反正他又没有公职,时代变了,私生活能左右一个人前途生死的日子早就过去了,父亲是打错了算盘。
可是他不知道自己那番话会让那样善待他的、顾承锐的家人们怎么想,让顾承锐怎么想……尤其不久前他才刚理直气壮地陈词过,不想让他和顾承锐的关系“掺上那些东西”。
顾承锐来找他时,父亲也在家里,难得神智清醒着。
他看到宁知然坐立难安地望着门的方向,只说,你开啊,像那样的录音我还有,我就去他妈公司放,你要是不介意全被她听到,尽管去开,反正早晚有一天你也会被人家扫地出门,到时候还不得乖乖滚回来。
宁知然眼里的光点一下就熄了。
他不知道父亲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一招……九几年父亲下岗前,厂里人人自危,也许是那时习得了窥测同事一言一行、抓人把柄好在关键时刻保住自己饭碗的本事,可终于还是成了时代泥沙,只好用到现在,来断绝亲生儿子抛弃他飞上枝头的可能?
看宁知然老实,也看顾承锐这几天不再出现,父亲嘲弄一句“人家连一个星期都不用就把你抛到脑后了”,出去打牌了。
宁知然一个人坐在窗边,听见市井喧闹,听见汽车鸣笛,那段录音一遍又一遍在耳中循环……有蟋蟀的鸣叫从某个角落传来,他在洗手池下面的管道旁找到了这小家伙。
小时候,暑假没什么可玩的,宁崇媛曾给他用藤条编了一个小笼子,带他捉蟋蟀,养在里面听响。
宁知然从衣柜深处翻出那个笼子,将蟋蟀小心翼翼送进去,挂在了宁崇媛房间的门帘顶端,吊扇旋转带起微风,它轻轻晃动。
有人觉得蟋蟀鸣叫很吵,每每苦不堪言,但于宁知然而言,那是夏天的、轻灵的、姐姐的声音。
可在这天籁之中他找不到姐姐,心焦如焚,思念难抑,此刻他只想要顾承锐。
手机沉寂几天,顾承锐终于收到了宁知然的音讯——他干涩的嗓音从听筒里传来,说自己现在正在白城沙滩,想见见他。
顾承锐面无表情地挂断电话,拿上那个匣子,出门。他很容易就找到宁知然,后者坐在海边礁石上,他们曾一起在那里看过日出。
“我妈他们送的。”他把匣子塞进宁知然手里。
宁知然像触电般一悚,微微颤抖着打开,里面是一块积家腕表。
他呼吸滞了两秒,满眼错愕地抬头,顾承锐立刻道:“想什么呢?这是毕业礼物,上次没来得及给你的。”
但宁知然仿佛完全没听进去,只是瞬间陷入那天听到录音时浑身僵硬冰冷的状态,反复摇头:“……我不要,我不是为了钱跟你在一起,我不是爱你的钱。我说那话的时候还没喜欢上你,可到现在我爱你,锐,你不知道我爱你吗?”
顾承锐双手按住他肩膀,让他镇静:“我知道。我没有因为那些话责怪你,我家里也不会对你有什么偏见,他们在意你,接纳你,不在乎你的缺点。”
宁知然却惨然反驳:“他们是在意你,接纳你,不在乎你的缺点——他们爱你!哪怕你爱上一个道德有瑕疵的人,他们也只会爱屋及乌,他们接纳我是因为你接纳我!”
顾承锐心想,又来了,又是“因他而起”的殊遇,这回不是案源客户,是家人的喜爱。
“你今天叫我出来就是要说这个的吗?”
宁知然浑浑噩噩想,他要说什么来着?他要说……对,他说了,他已经说过了:“我就是要说我爱你,我好想你。”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一秒钟看不见你我都受不了,你可不可以让我回你公寓去……我还能回去吗?”
顾承锐沉默良久,不答反问:“你这么想我,为什么早先我去追你,找你,你不肯见我呢?”
他显得很疲惫,语气没什么波澜,却把宁知然的心听出个血窟窿:
“宝宝,我没办法什么都不做只哄着你,蹲在门口求你跟我回去,再一天到晚困在家里守着你。我们各有各自彼此的空间,你不应该一秒钟看不见我就受不了,我不应该是你的世界中心,同理——你也不是我的世界中心。”
宁知然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问:“……你不爱我了吗?”
顾承锐终于无可奈何地皱起眉:“你是不是我的世界中心,怎么就跟我爱不爱你挂上钩了呢?在健康的感情中我不应该是你的支柱。只有你自己才应该成为自己的支柱。”
宁知然听得嗤笑,冷冰冰说:“站着说话不腰疼,顾承锐,不是每个人都像你的家庭一样,能把包容心和爱给足到你再不需要从外界索取任何东西,只靠自己就能轻松自洽。我就算再努力向上爬、往外走,也永远有一条看不见的线把我拴在那个家里,阴魂不散地缠我一辈子,索命鬼一样,只需要招招手说‘你算什么东西’,我就满心受挫地滚回去了!”
顾承锐觉得他的想法简直不可理喻:“回去?宁知然,谁信誓旦旦说‘光明前途都是我应得的’,到这地步了你还想着回去呢?你爸无非是在挑拨离间,想让我家里对你有意见然后勒令我跟你分手,让你没法像大姐一样脱离那个家只能回到他身边去让他继续吸一辈子血!你就任由他得逞?”
顿了顿,他语气稍缓:“……你有没有想过大姐选择在这个时刻离开就是因为她觉得你可以养活自己了,自己可以支撑自己了,你现在把我当成所有情绪价值的来源,视作左右你一喜一怒的晴雨表,你觉得这会是姐姐希望看到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