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锐便也脱了衣服,迈进池子,贴着宁知然坐下,听他将宁崇媛的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遍,末了想了想,问:“需要我帮忙找吗?这总不会伤你的自尊心吧。”
宁知然埋怨地看了他一眼:“找人不会伤我自尊心,但你这句话会让我伤心。不过我今天晚上心已经被伤够了,暂时没位置给你下刀子。”
顾承锐没说什么,伸手臂环过宁知然肋下,搂住他的腰,轻柔地吻了吻他的额头。
“不用找,我真要大张旗鼓找到才是害了她,拖累她一辈子。”
况且,把宁崇媛找回来要怎么样呢?让父亲继续吸她的血,逼她继续为这个根本不能称之为家的地方无偿奉献?宁知然很清楚,如果他还有一点良心,如果他感念姐姐的付出,就该做到像个死人一样永不再联系她。
顾承锐点点头:“大姐是很厉害的人。过年时我妈听你讲了她的事,一直说想要认识她,很可惜没有机会了。”
洗完澡后他们回到卧室,相拥入睡。宁知然在黑暗中想起,就在这个房间,台风那夜是顾承锐陪他找宁崇媛,今夜又是顾承锐陪他消化宁崇媛离开的事实,下一次,倘若他足够幸运能得到宁崇媛的音信,顾承锐还会陪在他身边吗?
五月剩余的日子,每当宁知然产生睡意时,脑子里总会想到小时候跟着宁崇媛去海边,她牵着他越走越远,海水越来越深,直到一个巨浪卷过来,她松开了他的手。随即他就会被那下坠的心悸之感惊醒,次数多了,已经分不出这是真实的记忆还是幻想。
宁知然开始失眠,怕产生依赖不敢贸然用药,白天精神全无,疲惫到了极限才能勉强睡一会,如此恶性循环,作息彻底乱了。
实习结束,他这样的状态也没法兼职,快结课了又不必总去学校,于是整天缩在家改毕业论文。
可面上的憔悴是能看出来的,顾承锐偶有几次下午回家,见宁知然反常的困倦,留了个心眼,才发现他每天夜里紧紧抱着宁知然睡觉于对方而言却是一种折磨,因为入睡困难所以总想翻来覆去,可怕惊醒顾承锐又不敢动,只能僵硬地熬着。
他委婉地试探,从某晚开始不经意地没抱宁知然,可后者立刻就慌了,像是快要有幼崽的猫筑巢一样拼命地往他怀里钻。
顾承锐没有办法,只能说开:“你睡不着想动就动吧,我觉深,吵不醒。”
宁知然沮丧道:“除了吃药,我能试的办法都试过了,喝牛奶,喝酒,运动,把你的呼吸声录下来当白噪音——都不管用。”
顾承锐清楚他这是心病:“宝宝,你要不要去做做心理咨询?这很正常,没什么值得羞耻的,你的心理健康和生理健康一样重要。”
宁知然知道顾承锐偶尔会去和心理咨询师聊聊,最初他着实担惊受怕,还当恋人有什么问题,后来才知道,顾承锐只是把这当作定期体检一样普通和必须。
他淡淡笑了,有点无奈:“少爷,你觉得在那种家庭环境里长大,我前二十二年的心理健康状况难道就正常吗?我只是不配得精神疾病而已,月薪五千,咨询一个小时七百,够我一个月饭钱了。”
宁知然不肯去,顾承锐只好联系了自己的咨询师,得到回复:宁知然未必是讳疾忌医,大概率因为咨询师是与他“没有情感联系”的外人,异常强大的自我保护机制让他完全不愿向顾承锐之外的人袒露心理创伤并接受疗愈。
顾承锐问:“那我该怎么办呢?”
咨询师说:“只能陪伴,观察后续状况。焦虑的躯体化症状严重到一定程度就不是‘咨询’能够解决的,必须去精神科就医或者吃药。”
直到论文终稿提交,打印装订完毕,被班长收走送去给答辩组的老师,再没一字可改的余地,宁知然不知道自己在家还能做什么,于是提出要求,想要跟着顾承锐出去。
顾承锐只能带上他,去为工作室挑选软装,去和经纪人开会,去找摄影师朋友试新的器材,宁知然真就像一个毛绒玩具,在他方圆两米之内无所事事,顾承锐得空时就把他抱来揉一揉,没空时便安静地摆在一旁。
回到家里,他更是一分钟都不想和顾承锐分开,顾承锐不得不将所有案头工作都转移到客厅,好让自己可以同时完成敲键盘与拥抱宁知然这两件事。
坦白讲,这让他有点难办。
他倒不是非得在这个时候要求独处空间,也不是要做见不得人的事情,只是环境与氛围是很能潜移默化地影响一个人的气场的,尤其他们还这么亲密、宁知然还这么依赖他。因怕加重他的精神焦虑,顾承锐一些时候的负面情绪就必须控制住,不让他体察到。
可人毕竟不是垃圾站,顾承锐就算再性格稳定也没法无止境地消化。当对设计不满意、广告没谈拢、剪辑遇到瓶颈,想摔鼠标和打电话语音对线的时候,他甚至连呼吸稍微粗重一点都不敢,因为宁知然太敏感,稍有风吹草动都要警觉地抬眼望着他:“我是不是惹你烦了?”
顾承锐还能说什么?直接从源头上败火了。
答辩结束后,难得空闲,在家做了一下午爱,找了个小众但应景的电影看,迈克·尼科尔斯的《毕业生》,讲六十年代美国“垮掉的一代”,主题曲就是那首大名鼎鼎的scarboroughfair。男主角毕业后前途一片茫然,与有夫之妇的禁忌爱如溺水挣扎,转而又倾心于情人之女,在女孩婚礼上与她一起出逃,最后镜头定格在载两人远去的公交车,开放式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