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刘钰面上丝毫不见慌张,甚至比他更坦然——稳稳当当提起水壶倒杯水,又稳稳当当放在他面前,顺手推过来烟灰缸,用眼神示意他自便。
方德良不禁暗自感慨:涉案的两个就像跟她没关系似的,既不是她新婚的丈夫,也不是她倚仗的干亲,仿佛什么都在她预料之中。
这份置身事外的冷静,如同一尊没有感情的神像。
这一刻,他莫名感觉到她目光中散发出诡异的微光。
还来不及想清楚那里面警示的危险是什么,就见她向他倾了倾身,咧嘴微微笑了笑,压迫感十足地说:“方德良,你用不着威胁我。这事到底啥情况你肯定比我懂,那你就该明白,以你的身份,是没有资格跟我对话的。但既然你的好主子放你出来遛食,我必须替他好好教育教育你,毕竟咬人的狗可不是什么好狗,人见人打是你应得的教训。”
他愕然时,她探手夺过他的烟衔在嘴角。
尝到久违的尼古丁气息,最开始是苦的,再吸两口便觉得畅意十足,但也只敢放肆这么两下。
趁他没回过神,刘钰动作迅速将半截烟按在他微张的虎口上。
方德良“嗷”一嗓子惊呼跳起来,猛甩手后,下意识扬起巴掌骂骂咧咧要打她,却在对上那双寒意深深的眼睛时,立刻僵住。
他满脸都是隐忍的怒气,刘钰看在眼里,止不住发笑。
她故意歪去半张脸,挑衅地扬起下巴:“你倒是打呀,就算气死也还是不敢吧?你看,我说什么来着,一条哈巴狗哪有资格和我较劲吶!我猜你的好主子应该下过命令给你,千万不要动我一根手指头,否则要你吃不了兜着走。好狗狗,是不是这么回事呀?”
“呵呵,”方德良强压下火气,续起笑容重新坐下,摆出侃侃而谈的架势:
“真让你说着了,确实有这回事。”
“所以啊刘仙姑,你真没必要为难我。”
“我呢,就一打工的,在人家手底下混口饭吃而已,上边咋交代我咋做呗!你这么大慈大悲和活菩萨似的,行行好,放我一条生路。”
“正如你所言,我不过是条摇尾乞怜的狗,你们这些大人物,我是一个都得罪不起!恩怨是非本就和我没关系,你要是不高兴,打我两巴掌出出气那没问题,但有啥真章的你跟正主舞去。”
“我今儿过来,就是来接你去和上头派来的那位大明星见面的,咱别啰嗦了,请吧。”
“早这么干脆,哪至于挨顿烫?记得让你的人好好跟我奶、我姑解释明白。”
刘钰兜着肚子缓缓起身,自顾向客厅迈步,突然拧头逼视他。
“但我警告你,不该说的你可千万别说。不然到了你好主子跟前,我一个不高兴吹点耳旁风,你的乌纱帽保不保得住倒次要,重点是你的妻子和女儿——”
蓦地收声,刘钰冷冷注视着方德良变得扭曲的五官,不疾不徐翻起白眼,这才将后话说完:“记住,你已经得罪我了,我这个人没别的毛病,只是特别记仇罢了。接下来怎么摇头摆尾哄我高兴,你得动动狗脑子认真想想。”
说罢,她裹紧身上的棉马甲推门闯入风雪里,再连个眼神都不屑于给他。
方德良站在原地几乎将牙咬碎。
快50岁的人,当官十几载,从未受过这等羞辱,可他却拿这刁毒的小娘们儿毫无办法。
他对上头的意思了解的并不透彻,但那位“使臣”话里话外的威胁,他每时每刻都不敢忘——
“姓雷的如何无所谓,有刘仙姑护着他,你们注定白去一趟。”
明亮的落地窗外大雪漫天飞舞。
白荧荧的光芒,映衬的窗边那银发青年幽魅的目光愈发晶莹透亮,漆黑的眼珠也愈发幽深。
淡淡吐了口烟,他缓缓踱步至方德良面前。
明明只比自己高半头,当他近距离凝视过来时,不知怎么,方德良竟觉得暖烘烘的屋子突然刮起一股含腥带臊的阴风,轻轻刮过他的脸颊,留下一抹散不去的细微的尸臭味。
他赶忙垂下头,眼观鼻、鼻观心,莫名紧张不已。
男青年许久未动,只是平静地抽完嘴里的烟,不时把烟灰敲在方德良油光铮亮的黑皮鞋上。
方德良再不适,仍一动不动,大脑逐渐一片空白。
就在他快要彻底放空时,男青年忽然开口道:“现在就去请刘仙姑过来叙话。听好,千万不要跟她和她的家人动粗,但凡我看到她有任何不舒服的反应——”他轻轻歪头凑近方德良耳畔,发出似笑非笑的喘息,“你也会死。”
方德良猛打哆嗦,连忙点头应声:“韩先生您放心,我我我、我保证,刘仙姑一根头发都不会少!我这就、这就去请她来陪您。您放心,您尽管放心……”
“妈的,真他妈是倒八辈子血霉了,一个两个都他妈跟老子摆谱,杂种操的!”
一坐上自己的专驾,方德良再也忍不住,横眉怒目拍腿大骂。
司机不明所以,懵然问他怎么了。方德良正想找个发泄口呢,转头便骂道:“瞎他妈打听啥,闭嘴,好好开你车!赶紧的,去省城敖鲁古雅大酒店!一天天磨磨唧唧,没个利索样,再放废屁老子他妈开了你!”
司机吓得脸都白了,一脚油门直奔小胡同的出口。浓浓的雪雾,在飞奔的车轱辘下疯狂旋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