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重生最初的震惊过去,平静下来,淡淡地道:“与你不相干,只怕是朝中有跟燕某过不去的人。”
钦差大喜,忙道:“正是正是,朝中难免有小人作祟,不过圣心如月,一定是明明白白的,大将军一时受人构陷,必有真相大白的时候,不过君命大如天,既然圣旨命大将军回京候审,还请大将军这就将兵权交卸,随下官回京覆旨。”
燕重生冷笑一声,心下雪亮,什么『朝中难免有小人作祟』,只怕就是这『圣心如月』者对自己起了疑忌之心,想要除掉自己了。
哼!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现在西北边境安定,西凉国这几年由于内乱而分崩离析,无余力与中原对抗,是以自己这手握重权的大将军,也就暂时用不着了。还有长公主的关系,虽然自己一向秉公办事,俯仰无愧于天地,但居上位者难免多疑,自己出身延泽郡王府这一条,就足够皇帝猜忌的了。
也罢,反正现在边境太平,戍边将士在多年的训练下早已兵强马壮,国家安危不必挂心,而贺兰影也已远遁,自己一无挂碍,可以放心离去。想到这里,燕重生微微一笑,起身解下金甲,除下帅盔,取过帅印、令符一起放在桌上,对钦差道:“印鉴俱在此地,请大人验看接收。”
钦差用眼角余光扫着四周虎视眈眈的众将士,战战兢兢地走到桌边验看了,命人收起来,小心翼翼地道:“如此就请大将军随下官返京面圣。”
燕重生一身布衣,两手空空,只佩有随身宝剑,淡淡地道:“大将军这个称呼,还请收回,燕某从此与朝廷再无瓜葛,山野草民,不必进京面圣了。”
此言一出,钦差与众将大惊,早有性急的将士叫道:“大将军!昏君无道,妄信谗言,您怎么可以任他们胡作非为?咱们这就反进了京去,为您讨个公道!”
众将齐声应和,群情激愤,挥舞手臂、刀枪烁烁,钦差吓得面如工色,只差一点便要前后失禁!
燕重生大暍一声,止住了鼓噪,朗声道:“燕重生十六岁进入军营,十数年来为国尽力,行事对得起朝廷、对得起众将士、对得起天下百姓,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如今一走,不是为了自己的声名,而是早生退意。”
一将含泪道:“大将军,我跟您走!”
众将顿时纷纷叫嚷,要跟燕重生解甲归田,燕重生断暍一声,怒道:“我这么多年来尽心竭力,练兵带将,所为何来,难道是为了自己么?你们身担重任,肩负着保国安邦的使命,岂能说走就走!你们都走了,边境怎么办?中原百姓怎么办办!?”
众将惭愧,激动地望着他,不知如何是好,燕重生放缓了口气,又道:“边关之事,皇上定然已有安排,不日会有德高望重的大将到来,你们不可意气用事,凡事以国以民为重,这才不枉了我这些年的教导!”
众将见他去意已决,素知他刚正不阿,言出无返,心下大痛,有人已泪流满面,更多的人热泪盈眶,哽咽难言,燕重生与众将士相处多年,心中也是不舍,虎目含泪,抱拳道:“多谢各位兄弟的深情厚义,燕某终生不忘!”说罢大步走出帅帐,众人一拥而出,依依不舍地望着他,却不知如何是好,燕重生呼啸一声,他的坐骑紫骝马疾驰而来,燕重生飞身上马,回头冲大家朗然一笑,道:“后会有期!”
一直在燕重生身边服侍的的密使冯安突然冲了出来,大声叫道:“大将军,您不能走!您……您不能离开皇上!”燕重生身中皇帝所赐的剧毒,每月必得服食解药,否则性命不保。
众将突然省悟,忙围拢上去,想阻止燕重生离开,燕重生长笑一声,提缰纵马,从众人头顶飞跃而过,一片惊呼声中,稳稳落在了人圈之外,帐外早有众兵聚集,却无一人上前阻拦,人群像潮水般闪开,让出一条通道,燕重生如电的目光扫视一圈,看到众军士饱含依恋敬仰的目光,心里一热,喉头哽咽,抱拳作谢,催马直行,一人一骑,眨眼间去得远了。
“拦住他!拦住他!”钦差徒劳地叫喊了两声,在一片恶狠狠的眼光中乖乖地住了口,伸手抱住帅印和令符,心想:有这两样东西回去也可交差了,燕重生虽然逃脱,但想来他的剧毒无人可解,左右不过是一月之命,不用过多担心。
霪雨霏霏,浓雾迷蒙,傍晚时分的钱塘江畔,鲜有人迹,泥泞的小路上,一匹青马艰难地迈着步子,时不时打滑颠簸一下,马背上伏着一个湿淋淋的黑色人影,彷佛疲累至极,无力地半趴着,手臂紧紧地缠住马缰,把身体固定在马上,默默而行。
终于,前方出现一座小小的山头,茂密的松林在细雨中寂静无声,马上之人精神一振,勉力催马前行,马儿却实在跑不起来,低嘶了两声,前蹄一滑,跌跪在泥中,挣扎着爬不起来。
马跌倒的时候,骑者已纵身跃开,皱着眉看了看精疲力竭的马儿,终于放弃了坐骑,徒步向小山走去。
小小的一处林闲空地上,孤零零地立着一座坟墓,青石的墓碑,却没有刻字,墓上芳草萋萋。
黑衣人缓缓来到墓前,低头望着无字的墓碑,沉默良久,缓缓跪下叩头,细密的雨丝淋在他身上,汇成一条条小溪,蜿蜒地流入地下,他跪在泥水中,静静地望着青玉般光洁的石碑,一动不动,好像自己也化做了石头。
不知过了多久,一点轻微的响动惊醒了他,他终于抬起头,沉声道:“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