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最后一片落叶离开枝头,天宁静静地停止了呼吸,容色丝毫未变,润玉一样的脸上甚至还带着微笑,西域来的众侍从默默地围绕着他,喃喃颂唱,那古老而悠远的歌声,回荡在一片肃穆的洁白之中,缠绵起伏,直达天庭。
应天宁生前的要求,皇帝下令在旷野中搭建了一座檀香木的高台,将天宁的遗体安放在台上,夜幕深沉时举火焚烧。
皇帝和群臣,以及左近的百姓,上千人目睹了这一奇观,檀香木燃烧时的香气弥漫数十里,火势越来越大,映得大地一片光明。突然,高台上亮起璀璨的光芒,从纯净的白逐次变化到七彩的颜色,天空亦变幻着瑰丽的色彩,仿佛有天神聚集,接引那圣灵的离去,隐隐地竟还有乐声传来,非丝非竹,与中原曲乐迥异。
众皆骇然,有人情不自禁地跪倒行礼,渐渐地竟匍匐者如潮,连皇帝都目瞪口呆地拜倒在地,心中的残留欲念被打消得一干二净,再也无法对天宁产生丝毫不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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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影孤独地坐在室中,望着窗外皎洁的月盘,黯然神伤。又是十五月圆之夜,离天宁辞世已经十余天了,凛冽的北风刮过,带落一片碎雪,隆冬将至,京城的第一场雪,已经染白了大地。
空气清凉而干净,贺兰影望着墨蓝的夜空,神驰万里,不知在何处的仙山,有天宁那清灵的身影?
“他没有死,他不会死的……”贺兰影喃喃地自语:“他只是……回去了自己的天国。”他毫不怀疑天宁的神力,亦完全没有置疑他的去向,天宁,一定是在众神的奉迎下,前往自己月神的宫殿,再也不会回到这污浊的世间。
月转星移,天边吐露鱼肚白色,贺兰影听到有嘈杂的人声,随即被内侍拥进房去换了衣服,出来接旨,又是一道令人惊讶的圣旨,着延泽郡王贺兰影再次从军出征,前往西北边塞。
西北边塞,主帅就是燕重生。
贺兰影木然地领旨谢恩,提出要进宫面圣,那传旨的太监为难了一会,同意替他传个话,次日宫中传来消息,允许贺兰影觐见。
贺兰影向皇帝提出想见见自己的母亲,毕竟这一去不知何时能回,而且等待着他的,是可以预见的苦难折磨。
皇帝略有些同情地望着他,这个十八岁的少年,已经完全不复一年多以前的天真活泼,骄横和锐气所剩无几,本来他在放不放贺兰影离京一事上犹豫不决,毕竟贺兰影身份特殊,如果有长公主的余党借他的名义滋事,也是颇为棘手。不过燕重生既然提出要他,皇帝不想在这件小事上与他相左,无可无不可地就答应了,只是严厉地命令他不许放贺兰影离开,否则唯他是问。
同意放贺兰影离开,还因为他毕竟与其母安乐长公主不同,贺兰影生性散漫,胸无城府,绝非奸诈之徒,在这一点上,长公主多年的培养都未能奏效,这可能是贺兰影唯一像他父亲的地方了,因此竟而逃过一劫。
皇帝对贺兰影的请求并未立即同意,也未反对,只命他去向燕重生请求,一切由他来安排。
贺兰影心情抑郁地出了宫,又前往军营,越是走近那旌旗招展的营盘,心中越是烦恶,几次欲打马回府,却都勉强坚持了下来,母亲身陷囹圄,自己无法尽孝,在无可挽回的别离之前,无论如何都要再见一面。
燕重生端坐在帅案之后,冷静地审视着贺兰影,月余未见,贺兰影身上的稚气已经褪尽,锋芒内敛,虽然失意的感觉相当明显,却也并未像别人想像的那样一蹶不振,明亮的大眼睛寒光隐隐,想来是强自压抑着对燕重生的怒气。
燕重生静静地听完了他的请求,淡淡地道:“你真的想见她?”
“是。”
“不会后悔么?”
贺兰影不明所以,心中愤怒,硬声道:“绝对不会!”
“好,我带你去见她。”
两人策马前往离京城三十里的落凤坡,这里有一处偏僻的尼庵,安乐长公主就被软禁在这里,削发修行。
燕重生出示了令牌,守卫的御林军放他们进去,在寂寥的院落中穿行一会儿,来到一处门窗紧闭的庵堂之外,燕重生示意贺兰影自己进去,贺兰影迟疑了一下,伸手叩门。
“谁?”里面传出的声音威严不减,贺兰影鼻中一酸,眼泪顿时落下,哽咽着叫道:“母亲,是我。”
“影儿?”安乐长公主惊喜的声音传来,又叫:“快进来!”
贺兰影推门直入,一眼看到佛龛前面一个盘膝而坐的身影,扑过去抱住了,放声大哭。
安乐长公主也泪如雨下,娘儿俩抱头痛哭了一阵,安乐长公主扶起他,问道:“你怎会来这里?”
贺兰影道:“皇上准我来看你,燕……燕重生带我来的。”
“燕重生?!”长公主惊喜道:“他在这里?”忽然警醒,问道:“还有谁跟你们一起来?”
“没有了。”
“真的就他自己陪你来的?”
“是啊。”贺兰影奇怪母亲为什么这样刨根问底,长公主却喜道:“看来真是他设法甩开了皇上的人,独自带你来救我。”
贺兰影目瞪口呆,呐呐地道:“不是……”
“你快叫他进来。”长公主推了贺兰影一下,催他去请燕重生,贺兰影迟疑着道:“母亲……”
长公主忽然问道:“对了,影儿,他对你怎么样?你喜欢他么?”
“母亲!”贺兰影震惊地望着她,心中如翻江倒海一般,对燕重生的怨恨冲上心头,哽咽道:“母亲,你知道他……他……我,我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