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知然拖长声音,“喔”了一声。然后他在柔软的床垫上打了个滚,伸了个充分的懒腰,闷闷道:
“你说的那个什么,明年6月30号再给你答复的事情……万一我那之后的几年都会在这里度过,还作数吗?”
顾承锐放下手中的小望远镜,转脸,看到宁知然双臂双腿都长长地抻着,像只海豹一样趴着。
“我不是说过?你只用考虑需要还是不需要我,后面的事交给我就行了,在绝对的经济独立面前不存在异地恋的隐患。”
宁知然的脸从枕间拱起来一点,悄悄瞄着他:“以我的需求为准绳,安排你的人生,你不会觉得受到束缚吗?万一到那时你不想陪着我了,万一你觉得还是四海为家比较自由,后悔了,我该怎么办呢?”
出乎意料的,顾承锐毫不犹豫摇了摇头:“我不会后悔。我非常非常清楚自由的体验,也非常非常清楚拥有你的体验。独行很快乐,伴你同行更快乐,这不是非此即彼,只是快乐与快乐的比较级。”
没有任何经历是平白浪费的,不论是最初惨淡收场的恋爱,八个周目的循环,还是从头来过的校园生活,顾承锐只为他不成熟的分手方式后悔,而并不为“曾经分手过”这件事后悔。
如果他没有体验过真正、彻底的自由,他永不会有自信坚定地确认,与宁知然共度一生是让他更快乐的“比较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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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四开学前,宁知然分别造访了他父亲常去的几家地下赌场。这些场所也不难查,找个正在派出所实习的学弟,打听两句就都问出来了。
他知道父亲的债务绝对不止宁崇媛本上记的——那些债主是亲朋故旧,是看他们姐弟可怜想拉一把的好心人,只不过钱到父亲手里都被拿去赌了而已。这些人不会催命似地要债,所以宁崇媛即便苦了一年又一年也要坚持都还上。
但父亲在外面的那些债主……可不是什么善茬。
宁知然将他父亲的名字、手机号码、住址挨个散了出去。
随即他收拾好行李证件,将妈妈那张穿紫色毛衣的遗照塞进行李箱,姐姐编的蟋蟀笼子装到书包里,悄无声息彻底搬出家。
过半个月再去看,那栋房子大门和外墙上都被泼了油漆,窗户碎了一半,已经人去楼空。
宁知然不知道父亲还会不会再回来,也没有什么报复的快感。他只是突然想起,当年和顾承锐吵架时,对方曾质问他,即便父亲只会吸他的血他居然还想着回那个家?
“现在不想了。”宁知然默念。
以后他说到“回家”两个字,就只会回到顾承锐身边。
毕竟心智和学识上都超前好几岁,到寒假,宁知然的毕业论文基本就定稿了,相应,致谢也提早了好几个月写。
他还能背出那篇小短文的每一个字,只是今时不同往日,顾承锐不再以救世主的形象出现在他的笔下:
“感谢顾承锐,我最忠实的朋友、最可靠的家人、最投缘的兄弟和一生挚爱。塑造今天之我的人是我自己,但陪我一路走到今天的人是顾承锐。可是,尝到火的味道的代价是烫伤舌头,触摸风的形状留不下任何痕迹,所以我爱他就足够了,我不必一定要拥有他。”
初春的时候宁知然收到了正式offer,紧接着就开始办学签、申请补助和一堆杂事,隔三岔五和准导师联系,后来直接算提前进组远程干活了,一直忙到六月来临。
毕业典礼结束后的中午,宁知然在会堂门外接到了宁崇媛。她穿了一身米黄色的套装,已完全是二周目两人深圳相见时的气场,只不过更显圆融。
提前一年的“解放”,心平气和与弟弟告别,对她的身与心均是减压。宁知然欣慰地想,这一回宁崇媛没有付出高昂的时间成本,没有牺牲掉健康,她完美得像一位女王,向徐飒与阿嬷微笑寒暄,甚至掏出手机,亲自为凤凰花下的顾承锐与他拍下合照。
阳光晃眼,宁知然在那一瞬有点恍惚,几乎分不太清,当初照片墙上他和顾承锐那张穿着学士服的合影,究竟是一切时空错乱都未发生时的旧照,还是如今这张定格了一切心想事成的新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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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24点还有不到二十分钟,2018年6月30日就要过尽了,顾承锐还没回家。
宁知然有点气闷,他一次又一次,基本是明示和顾承锐长厢厮守的意愿了,对方识相点就该乖乖在家等着听他表白,结果失踪一整天,究竟搞什么鬼?
当然,顾承锐也许是有意为之,留宁知然一个人,好让他头脑冷静地给出最终答复。
但宁知然的主意早已经非常坚决,他没有什么可踌躇不前的,他非常清楚自己一生都不会再这样全心全意地爱一个人了。
宁知然解锁手机,却忽然注意到,主屏幕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应用程序——是个智能摄像头app,可以远程查看监控。
他疑惑地点进去,发现注册人id就是“aaa蟹黄堡批发锐哥”,其中只有一个地点的实时监控画面,备注叫做“家”。可根据装潢判断,这显然不是顾承锐带他去过的任何一处居所。
随即他就发现更大的异样:监控画面是彩色,很明显当地此刻正是烈日高照的中午,有至少10h的时差。
宁知然心里渐渐升起一个猜测,他的手微颤着,点击控制摄像头方向的按钮,观察这个“家”中的更多细节。
直到客厅落地窗全部进入视野,宁知然的嘴因过度惊讶而微张,直直盯着屏幕,不再动弹——
窗外是湾区浓绿的山景,就在ucb的近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