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进卫生间,对镜端详了一会,想到一些影视动漫里的中二主角行为,比如握拳说加油鹿小葵,觉得实在不好意思,但又想做点什么富有心理暗示的行为自我鼓励一下,犹豫一番,反正也没人看到,干脆就凑近,想亲吻镜中的“自己”。
嘴还没贴上镜子,身后哗啦一响,顾承锐的脑袋从接满水的浴缸里冒出来,通过镜面与他对视:“干嘛呢?”
宁知然吓了一跳,扭身瞪他:“你什么时候进来洗澡的?”
顾承锐拢开湿头发,笑道:“你要想留下唇印,可以从左手最顶层那柜子里拆一支口红涂上。”
宁知然皱眉:“你哪来的口红?”
“之前接过一个快消广告,甲方听说我已婚但没听全,送了一整套彩妆。”
顾承锐站起身来,迈出浴缸,他没挡一下,取过浴巾擦头发,宁知然也没避开目光,倚着洗手池站着,当看到他把地板都弄得湿淋淋时,还探手扯过一块毛巾,开始帮他擦拭身上的水渍。
擦到腰腹处时,宁知然耳尖有点红,但现在再扭捏也未免太迟了,他把视线从顾承锐脸上转开,眼睫微颤着,觉得只盯着下半身看有点不好意思,但转念一想,这具身体还有哪个地方哪个器官是他不熟悉的?也就心如止水地继续看了。
这个距离,他的鼻子就凑在顾承锐的颈肩上方,头再稍微一低,便能闻到对方周身的气味。宁知然嗅了嗅,一愣:“你用了我买的沐浴露吗?”
虽然没有了顾承锐亲手调的香水,但是宁知然对那个味道念念不忘,找代购从西班牙买了几瓶totherba的苦橘香型沐浴露,可总也差点意思,还不怎么留香。
顾承锐也闻了一下自己的肩头:“你鼻子怪灵的,我洗完好一阵了,自己都闻不出来了。”
“沐浴露我也不太闻得出来,只是你闻起来和平时不一样得很明显,”宁知然说,“有的猫,你只要和它玩一次,它就会一直记住你的气味了。”
“嗯,”顾承锐理了理宁知然有些日子没剪的发尾,“尤其他还有长长的聪明毛。”
宁知然一边等他穿衣服,一边讲起烦恼:“我感觉自己只消费不生产这么久,总有种坐吃山空的负疚感。”
顾承锐推着他的后肩,像企鹅一样摇摇摆摆地夹着他向外走:“第一,你不是脱产,你有给身边的人带来情绪价值,这比业绩上几个数字可贵也难得多了;第二,没有人是天生打工圣体,如果你实在觉得没法心安理得享受花花世界,我们可以去比较原生态的地方住段时间。”
“原生态的地方”指的是顾承锐父亲的老家漳州乡下,某个风景很好的村子里的某座商业化并不充分的圆形土楼,只偶尔有游客造访,其中还留着不少住户。客家人重宗族,顾承锐他爸虽然离乡快四十年,但却一直留着房子,逢年过节都会回来看看。
当地产一种叫“白芽奇兰”的乌龙茶,他们搬进去时正赶上晒青的季节,现代技术有遮雨房里照暖灯,或者用热风机吹,可是一来上了年纪的人不愿用,二来没有什么比得上阳光这座天然烤炉的烘焙,于是天井内外,到处飘散着浓郁的花果香气。
土楼这类典型的闽南民居布局十分特别,底层是祖堂、各家客厅、厨房与卫生间,二层是粮仓,三层四层是卧室,每层均有数十个开间,呈环形分布。
宁知然的生长环境虽然拮据,毕竟也是“城”中村,没有真正在乡村居住过。但顾承锐说得不错,当远离了典型都市中产的生活方式、每天三餐都自己下楼做、除了给左邻右舍帮忙就是听老人们聊天、余下时间全部用来放空发呆,宁知然的负疚感很快横扫一空。他意识到被“脑力劳动”裹挟得有点太久,其实并不知道自己也可以享受机械、重复的体力劳动。
春夏之交,落雨无常,从院中抢救晾晒茶叶的过程总像一场竞速赛,土楼里以此为生的大部分是阿姨辈,他们两个青年劳力自然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从天色风云骤变就开始争分夺秒,直到最后一个茶扁被护在怀里运回廊下,水珠已经噼里啪啦把衣服后背砸得透明,下一秒暴雨倾盆,大家一起拍手大笑,所有人都很满足。
宁知然和隔壁阿婆学了制茶的下一道流程“揉捻”手法,整天坐在底层屋檐下,把自己浑身都浸出一阵兰香。顾承锐此行一样也带着工作任务,偶尔藏在天井的另一边,悄无声息地拍他。宁知然沉在手上的活里,总不觉,觉了就略歪着脑袋、掀起眼睛看他,微笑着向他摇摇头,到底不愿意拿脸入镜。顾承锐便换了设备,将镜头对准他的手,不再给那豆沙色的嘴唇私人特写。
土楼网不好,所以顾承锐随手拍下宁知然,总是airdrop给他,宁知然余光瞟见手机屏幕一亮,抬头就见顾承锐在二楼向他招手,接收照片一看,是自己毛茸茸的发顶。
更多时候,宁知然是找不到顾承锐的,他在明处,对方不知为了取景跑到哪个犄角旮旯的暗处,宁知然总是固定不变的圆心,顾承锐却成了那个圆周上行踪不定的动点p了。
过了小半月,有天夜里,走廊里架起小型电烤炉自制烧烤,两瓶冰啤酒,切半盘西瓜,再切半盘番石榴撒上甘梅粉。
顾承锐坐在炉子一侧,等饭熟的间隙,给宁知然甩过一个链接来。
宁知然点进去,居然是一个科普类小程序。主角是一只非常可爱的像素风小蜗牛,用户可以跟着小蜗牛的爬行轨迹,全景了解到土楼的内外部构造,建筑的每一个模块都被拆解开,分别点击,就会看到小蜗牛戴着眼镜拿着教鞭,站在黑板前介绍基本信息,配图的实景照片大概就是顾承锐这些日子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