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与宁知然的旅程,他的镜头更多地从景色风物落在人身上。
台北当然是霓虹都市,宁知然却另外有专门要去巡礼的胜地——市中心的“新公园”,这是旧称,如今已经改名。
大学时他在图书馆读到《孽子》,对其中描绘的新公园莲花池边“夜游”的同性恋群体耿耿难忘,五月天那首《拥抱》中“晚风吻尽荷花叶,任我醉倒在池边”,就是典出这里。公园是固定却又开放的空间,有着流动的边缘,正放任了爱与性的捉摸不定。
顾承锐回忆一番:“你什么时候看的?我印象里你永远都在学习,就没有看过‘闲书’。”
宁知然耸耸肩:“在你趴桌上睡觉的时候。”
顾承锐忽然想到,他与宁知然合合分分这些年,竟还从来没有讨论过性取向的问题。他gay达一向灵敏,好像第一面就默认宁知然与他是同类人群,宁知然当时拒绝他的理由,也从来不是“你是男的”。
他甚至没有问过一句,宁知然是怎样发现自己是gay?又是怎样在那个重男轻女的压抑原生家庭中接受这一事实?
顾承锐本欲提问,可他一想到这会令宁知然想起他的父母和大姐,势必要造成情绪波动,又不忍心开口了。
但宁知然似乎是看透了他的疑惑,主动道:“我自小只是不像别的男同学那样对女孩子感兴趣,但一心扑在学习上,也没空考虑风花雪月的事情。真正确认自己性向,其实挺晚的,要到高考后的那个夏天。”
他顿了顿,不知该不该把对着视频中顾承锐的手做春梦的经历告诉当事人。恋爱时觉得不太好意思,就没提过;如今都结束关系了,他们顶多算是好友亲人,再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呢?
没想到顾承锐却有些在意:“是看书或者gv吗,还是……因为什么人?”
宁知然一怔,却笑了:“你看不出来吗?还是不记得了?”
他对问题的补充说明很直白:“第一次的时候我对你的那种欲望。”
顾承锐立刻就懂了。他只以为宁知然向往过他的赛博人格,并不曾把那当作真正意义上的“爱恋”,到今天才得知,原来他还曾启蒙过宁知然的欲望,不管是对“性别”还是对“性”——哪怕启蒙的工具称不上是他这个人,只是一些肉体的影像。
无论怎么说,他们都是彼此的“第一个”,爱与性也许同样在流动,但从来只在他们两个人之间流动。
宁知然快走两步,回头看顾承锐,漂亮得像个街拍模特,柔声对他说:“也忘了你自己讲过的话了?我们两个之间的感情有排他性,这就是排他性。”
鹭鸶05
从台湾回来后,顾承锐将相机里的照片导进电脑中,风景与人物,路人、单人、双人,都混在一起,还不乏数张连拍或者抓拍。宁知然就坐在顾承锐的沙发椅扶手上,从他背后看屏幕。
“你能认出照片墙上的是哪一张吗?”顾承锐回头问。
宁知然点点头,却补充:“我能认出来,但是这里面没有。”
顾承锐一愣:“两台长焦我都导出来了啊,难道是用手机拍的?”
宁知然又摇头,照片墙上的每一张他都细细擦拭过,像素之高,显然是专业设备才能达到。
他试图解释:“那一张,从被拍下的那一刻起,甚至在被拍下前,就已经出现照片墙上了。这就是你当时提到的‘时空坍缩’,悖论由此产生——它直接导致你把一张不存在的照片挂上了墙,或者说导致你拍下了一张已经存在的照片。”
不在外旅行的日子,宁知然全心全意投入他列好的计划清单里。
虽然阿嬷是最近水楼台、最好的钢琴老师,但宁知然作为初学者,自认又没什么天赋,不想浪费她培养小莫扎特的时间。
顾承锐虽然也不算什么专业人士,但教他一个新手小白还是绰绰有余,第一步从认五线谱开始。这在两人过往所有的关系之中倒是最新奇的。还在读书的年纪时,他们学习的内容完全不同,几乎不会有“谁教谁点什么”这种情况发生。
宁知然聪明,认真,学起东西来很快,不用顾承锐多费口舌反复强调纠正什么,上完新内容只用安静当个陪练,偶尔帮宁知然翻一下谱,或者为他把略挡到眼睛的刘海拢到一边。
顾承锐从二手市场淘来一架德国undlos公司生产的古董缝纫机,雕花铁艺,上油打理一下,还是非常精美。
但宁知然到底没能做出海绵宝宝内裤来,究其根本原因是他不想去量尺寸,最后就给顾承锐做了件基础款t恤,用睿风研发中心的3d打印设备打了一块海绵宝宝图案,缝在胸前,虽然没有标牌,但下摆缝了两个小小的花体字母——“rr”。
顾承锐一边试穿,一边问:“两个r是什么意思?‘然然’吗?”
宁知然平声道:“是‘宁知然(r)缝给顾承锐(r)的衣服’的简写。”
做义工的机构是一家市立福利院,多数志愿者都是来自学校社团或者公益协会的年轻人,大部分只在周末有空。宁知然去得勤,很快就与负责人和孩子们熟悉了。
二周目的六月某天,顾承锐从工作室回家,顺道经过福利院,时间凑巧,忽起了好奇心,想去看看宁知然的这项日程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表明来意,负责人倒是欢迎,带他一路进去。正值下午的活动时间,孩子们都在室外小操场上,宁知然和几位老师正陪着做游戏。
阳光照到他棉麻质地的白衬衫上,也许是在扮演某个童话人物,宁知然行动灵活得像只鸽子,讲话嗓音很大,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