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鹤不做声,看着他。
黎鹤想,弟弟的眼睛像爸爸吗?黎鹤觉得自己看不出来。
她看着弟弟朝外爬,朝外爬,爬到了二楼木质扶手的缝隙间。
他还不到半岁,那么小小的一个。
他不到六个月的脑海里,世界只有颜色和形状,没有高低,没有深浅。
她看到他朝外探,然后摔下去。
她感觉到风的流动,扭过头,看到爸爸站在书房门后望着她。漆黑的,鸟似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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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明远陪老板喝酒,回到家时晚上十一点多了。
妻子把家里的灯都熄了。吃剩的饭菜留在桌上没收拾,地上倒着笤帚和垃圾桶。
他靠在房间门口,轻声说“我回来了”。
妻子一动不动,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蔑的哼响。
他在黑暗里看着妻子。
吴明远觉得自己不认识那个躺在床上的女人了。
她怎么会是他的妻子?她怎么会是那个站在食堂门口微笑着等他,走上来挽住他手臂的女人?她怎么会是那个与他一样向往大城市,当火车靠站时眼睛闪闪发光的女人?她怎么会是那个发现自己怀孕了,怯生生红了眼圈,担心自己不愿娶她的女人?
一切都变了,变得莫名其妙。
甚至于,她居然又说自己怀孕了,要去医院检查。听着意思,她不想打掉。
如果再生一个孩子,生活会变成什么样?
吴明远不愿意想。
他受够了。受够了现在的一切。
他走进房间里。
乐乐的小床放在他们的大床边。
屋外是翻涌的潮水。
他拿起一只枕头,捂住躺在床上的那个女人的脸。
乐乐醒了,迷迷糊糊叫“爸爸”。他低声说:“睡吧,妈妈和爸爸吵架了,一会儿就好了,没事的。”
不知过了多久,他拖着妻子走在滩涂地上,双腿陷进厚厚的泥沙里。
潮水不断涌上来,涌上来,一卷卷飓风似的从耳边刮过。像沉重的拳头打在身上,像在嘶喊,生疼刺痛。那天晚上没有月亮,他看不见她是飘走了,还是沉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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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鹤知道自己已经喝醉了。
她也知道自己喝醉的时候,干出什么事都不奇怪。
吴玖乐被黎鹤搂着,和她一起坐在沙发上看动画片。
外送披萨的芝士香味充斥在客厅每一丝角落,钻进沙发里,让沙发变成一团巨大的软面包。啤酒洒在上面,像狂欢节。
黎鹤问男孩要不要喝喝看啤酒,泛着气泡,比汽水苦一点,但是比汽水开心好几倍。
男孩捧起一个易拉罐,小口小口抿着。片刻后他变得爱笑了,脸颊红扑扑的,看着电视机里跳动的小人儿笑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