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笑了笑,“没什么,我就是有点羡慕你。”
“啊?你认真的吗?”
“认真的。”他继续帮她擦嘴,喃喃道,“你总是很容易满足。不管日子苦还是甜,你总有办法自得其乐,有钱没钱,对你来说好像都没区别——10块钱的炸鸡腿,3块钱的可乐,就足够让你忘却烦恼。所以我一直不懂,又很想懂,你既然这么容易满足,为何偏偏容不下我?”
偏偏容不下,一个根本不会对她的生活有任何影响的仙儿。
他其实很想这样问,但事情发展到现在,他永远失去了回归狐仙洞的资格,而她永远不再是虔诚恭谨的弟马。他们都回不到过去了,也都不想再回头了。
他也知道——
现在看似幸福的亲密无间,是建立在虚假之上的。他能操纵尸体如常人一般存活,却有口不能食,有心无力使。
一俱尸体的能力实在有限,他得打起十二万分调动全部精力维护肉身不腐,鸠占鹊巢极尽所能利用韩尔奇的人脉与金钱,为自己、为小钰实现从前想都不敢想的奢望。但他最想要的到现在也实现不了——
既不能为人夫,也再难看穿她的心。
好像什么都得到了,心却越来越空,亟待一些更为重要的东西放肆填满。
望着他略显迷茫的眼睛,刘钰真想立刻抄起冰可乐泼他一脸让他清醒点,别心里没个逼数在那装无辜。
忍了又忍,她只抢过他手里的面纸,胡乱擦擦嘴,快速平复好心情,正了正坐姿,沉声反问:“你不开心吗?”
他动了动嘴,忽然发觉难以回答。
她抢白道:“你看你,现在有那老些钱,还有一窝子非要给你花钱的粉丝,你的金主爸爸个个是人中龙凤,你自己呢,凭借一身巫蛊之力连人上人的权贵阶级,都心甘情愿做你的马前卒。也就是不当仙儿了呗,但对你也没啥影响吧,你本来就不愿意听那些老神在在的唠叨,这回好了,他们又不能把你咋着,那还有啥不开心的?人嘛,对付活一天是一天,这一天能捡点乐子当然要高兴,捡不着硬捡也得高兴啊,不然活着干啥,天天愁眉苦脸的,图啥呢?何况你还有那老些钱……”
绕了一圈又回到了钱,她撇着嘴,有些鄙夷地翻了个白眼过去,接着埋头跟鸡腿较劲。
胡肆临无可辩驳,推了推用来遮脸的黑色大镜框,但笑不语。
如果钱能填补内心的空虚,那他干脆剖开尸体掏出内脏,塞一肚子现金不就成了?
可见,做了人还是不能和他的小钰达成共识。
他不懂她,她也不懂他。
他终于发现横亘在彼此间最不得了的问题——
人和人也是有差别的。
比起物种间的壁垒,隔着肚皮的人心还真是复杂。
复杂到上边那群老古董宁愿退避三舍不问人间事,也不愿意低下头来看一看,现今这世界多么值得流连忘返,又多么需要以全新的眼光对待。
解决完相对无关紧要的,最终牵动刘钰心肠的便只剩下老雷了。
小年夜,奶奶听闻爷爷的魂魄已经回到祖坟安家,只是魂体虚弱还要多些时日将养休憩才能现身,激动的老泪纵横,饭吃一半就把自己灌醉了。
胡肆临半拥半抱把她送回床上休息。亲眼看着她睡着,才回到桌前,开门见山问刘钰:“按你的要求,明天萨区警局门前,各大电台、报社记者都会抵达现场,方德良亲自押送许鹤过去让老雷附身说法,昭告天下是方德良一手策划的杀人案。那么小钰,你也该把雷春龙交出来了吧?”
伸向酱鸡爪的筷子猛地一滞,刘钰讷讷缩回手,慢吞吞咽下口中吃食,抬眼与之对视,平静道:“什么时候谋害雷爸的王八蛋全都落网定罪,我什么时候给你个满意的答复。”
言至于此,她多余一句废话不愿多说,恢复笑嘻嘻的模样,到底夹过那根鸡爪子,故意在他面前啃得甜嘴巴舌的,实际上只有她自己清楚——
与他同吃同住的每一分每一秒,她味同嚼蜡,她失魂落魄。
她在用毕生不曾有过的隐忍,磨牙吮血将满腹的恨咽下,硬是将破碎的日子缝补完整,特意为他织造一场如花美眷的梦。
梦一定会碎的。
刘钰无比清醒。
他却乐在其中,丝毫没感觉到,她伪善面皮下,那抹千疮百孔的灵魂正在暗暗准备给他致命一击。
61-浮世谪仙(3)
第二天上午9点整,胡肆临驱车载着刘钰,停在萨区公安局斜对面百米之遥的马路边。
白色跑车后,一溜名贵轿车。
刘钰向后看去,一辆都不认识,一水儿“京”字头靓号车牌。她也不知道都是些什么人,但用脚趾头都能想到,准是大佬为他配置的保镖马仔。
她扭回头来,见胡肆临从呢子大衣口袋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剪纸小人,上面赫然用朱砂写着老雷的全名及生辰八字。
她心下一片了然:老雷的魂必然困在其中。若不是她强烈要求必须放了老雷让他亲自沉冤昭雪,说不定胡肆临会拘着他的魂要去做啥缺德事呢。
保持着不动声色的神情,刘钰很自然地去他口袋里摸烟和打火机,点烟送到他嘴边,笑着催促道:“赶紧干活吧,外边多冷呢,我看那帮记者都要冻傻了,再漏掉精彩画面咋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