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爱怜地揉揉她小脑瓜,收紧臂膀,软语低吟:“哦哦……不怕不怕。好老闺儿,你到哪妈妈都陪你去,一辈子都不放开你的手。”
可她终究放开了她的手,一别数年,冷心冷面,不曾瞧过在风雨中飘摇的女儿一眼。
但那些年积压的恨与不解到此为止,刘钰突然理解了母亲。
悠悠转醒,她脸颊湿湿的,但脑袋下不是奶奶一针一线给她缝的新枕头,是男人宽阔的胸膛。
隔着绒衣软乎乎的布料,他四平八稳的心跳和着雨声在耳边清浅敲击。
她仰起脸。轻微的举动让呆望窗沿的雷春龙回过神。
垂眸相视,他微微发怔,叹息一声,屈指抚过她湿润的眼角,动作很慢也很轻。
“饿了吧。”
他碎碎念:“包子蒸了,饺子煮了,菜也炒了,怕你都不爱吃,又烙了俩盒子。钰啊,想吃啥就吃啥,想干啥就干啥。只要你高兴,只要你好,我就高兴,我也好。”
刘钰重新缩回他臂弯里,用力抱住他温暖的身躯。
憋了许久的压抑终得释放,她哭得喘不过气,他也不好受,紧紧相拥,都把对方当作唯一的倚靠。
风吹雨打不停歇地肆虐沉重不堪的世界,好在还有人愿意为自己撑起一把伞,即便摇摇欲坠,却不再是踽踽独行。
对雷春龙来说,失去血脉虽然难过,经受生死考验的刘钰远比一个孩子重要。但不管怎样都是亲生的,无论是孩子或是父母,既然没的选择,就必须尽到应尽的责任。
仔细思考后,他说:“你甭给自己那么大压力。不怕你笑话,当初知道星星是个傻丫头,我特抗拒。可那小玩意儿一抱进怀里回回冲我傻乐,就这么乐着乐着,我忽然就觉得别管她啥样,托生到我家就是缘分。你说我这人,五大三粗,没文化没背景,干啥啥不行,要啥啥没有,多少年也没想过自个儿咋活。但自从有了星星吧,我就想好好的,像个人似的活着了。”
他把她脸颊的碎发挽去耳后,眼底漾着暖而柔的光芒。
“咱都当过别人的子女,也都知道来趟人世不容易,一辈子究竟遇到啥坎坷那不是咱当爹妈能管的。咱能做的唯有掏心掏肺对孩子好,这样才不枉为人父母一场,宁可有遗憾也不能后悔。”
刘钰闷不吭声点点头,心下一片凄然。
她站在命运的天平上艰难选择了自己。如若可以增加筹码,没人比她更希望保全自己最为珍爱的家园,寸土寸钉一个都不能少。
可孽缘,是永远收不回笼的鸟。如孩子,如胡肆临。
逆风展翅而去,只留她一人困在牢笼里望眼欲穿,哪怕只有一次逃生的机会,她都要把握住,绝不回头。
到这一步,她恍然懂得:
怪不得总觉得一切发展到现在,看似波澜惊涛,实则顺流激荡。
冷静下来,刘钰细细回想,每道劫,每步险,就像一早设定好似的。不知是天意弄人,还是全盘皆在岁九算计之中,她被逼无奈走上绝路,却在每个岔口得到了逃生的提示。
所有的巧合汇总起来,有个答案在她心中愈渐明朗——
岁九,从始至终都不是惦记投胎到她肚子里,刺激她发恨、发狠将永久他扼杀;他要的,是与她同体共生的改命咒。用其将囚困彼此的天道消除的干干净净,到那时,他们就可以获得真正意义上的自由。
有了自由,然后呢?
告别桎梏的鸟儿,究竟想飞向何方?
是尽情狂欢还是疯癫造作,她不知道,也不敢知道。
真正的答案,最终成了悬在心头的巨石,刘钰难以想象,它落下来那一刻,还会有多少无辜的人非死即伤,但在这之前,她必须做点什么。
58-雷消云散(2)
秋末下第一场雪那天,小哥正式入职。
全家人像刚送孩子上幼儿园一样激动,三个姑姑加上刘钰一道携家带口,陪他走到单位门前。
拉着他的手不放人,东家嘱咐一句西家啰嗦一言的,臊的小哥脸色通红,顺着拐进了街道派出所上第一天班。
他所在的派出所离总局隔着两条街,不到1千米的距离。奶奶让大姑父去后备箱拿出来事先准备好的烟酒茶,特派刘钰和雷春龙前去拜访方局长,务必好好感谢人家。
雷春龙劝阻无效,刘钰接替上阵:“哎呀,人家上着班呢,大包小包送过去让别人看见了咋想呀,不知道还以为方局明目张胆贪污受贿!更何况小哥是自己考的分高,综合素质也拔尖,从本市乡镇调上来那不算违规操作,人家方局早都打电话跟我说千万别搞这套,奶奶你咋那么犟。”
奶奶确实犟。他俩不去,她就叉腰站那梗脖子不动地方。
看出来老太太真来脾气了,雷春龙忙不迭接过一堆好东西往自己车里放,招呼刘钰:“走吧媳妇,既然老太君有令,咱今儿就必须让方局腐败一回。”
开车调头的时候,还听老太太原地跳脚犟嘴呢:“啥腐败呀,小方他们家是大伟亲家,那就是咱亲家,我给亲家送好吃好喝也叫腐败吗?对了,小五子两口子不说中午过来吃饭么,你俩早点回来,大龙慢点开——”
雷春龙一脚油门出溜老远,仍能从后视镜看奶奶小嘴叭叭地张张合合,噗嗤就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