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脸色通红,终究败给了一声声令她无言以对的“老宝贝儿”——这是只有刘钰听过的最甜蜜的私房话。
当着儿女的面老两口做了半辈子慈父严母,哪里能舍出老脸让孩子们听这个?
未料,藏掖半天还是被“敌军小探兵”一网打尽。奶奶都多少年没听过这个爱称了,无论信不信刘钰的说辞,她都觉得牙根子酸叽溜地疼,捂着半边脸羞得想遁地而逃。
三个小的忍俊不禁。
为了给奶奶留几分薄面,他们忍住笑,乘胜追击“打得”奶奶溃不成军,到底不情不愿跟他们去了油田总医院。别看张勋可大大咧咧,办事效率真行——有他姑父帮着打点,奶奶的全身检查进展的又快又顺利,中午12点多如愿以偿打道回府。
送她们安全到家,张勋可稍坐坐就要走。奶奶死活不放人,按着他的肩留他吃晚饭。盛情难却,他也如愿和刘钰的家人坐在一起认真聊彼此的家庭情况,还着意收敛了脾性,积极地帮着奶奶和二姑打下手,博了个“懂事勤快”的美名。
刘钰没空纠正他们之间美好的误会,一回来就在忙着帮人看事。
好巧不巧,第三个登门的香客是张勋可的老熟人。
那是一位中年妇女。穿着气质都能看出家境优渥,谈吐举止还透着几分知识分子的清高,和开门的张勋可打了照面。
见他腰上系着碎花围裙,手里全是面渣子,女人微微错愕。
张勋可先冲她颔首笑着叫了声“老师”,她这才寒暄回问:“大可你咋在这呢?啊……原来你跟刘仙姑是同学啊。这孩子,咋不早跟老师说呢,有你这层关系在,也不至于走那么多弯路才碰到个知心人了。”
“老师你冤枉我了,”张勋可失笑,“我和刘钰失联挺长时间的,也是去年年根儿底下知道她出马了。行啦,咱别站着唠了,你俩进屋聊,我包饺子去。”
他抖了抖手转头往厨房走。张老师犹疑一下:“哎,大可——”
张勋可回头:“咋啦,老师?”
老师跨了一步,轻轻搭住他的手腕,声音很轻透着一丝乞求:“你能陪我一块听刘仙姑卜卦么?这事……跟你家多少也有点关系。”
“啊?我家?”张勋可眨眨眼,突然一愣,脸色慢慢缓和下来,“是二公里半何家屯动迁的事吧。成,我陪你算这一卦。我爸昨晚不是和你家我叔去陪土地局的领导吃饭了么,他回来还真说这事了。”
“你爸咋说的呀?”老师忙追问。
“嘿嘿,你家我叔咋跟你说的,我爸就咋跟我们说的呗。”张勋可笑容很真诚,语气却透着一股不寻常的模糊。
事关父亲生意场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他不再是刘钰面前的二愣子,眼底流窜过只有张青艺最熟悉不过的油滑。
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这话放在张勋可身上也合适。
早十几年前,他的父亲张岭与张青艺的丈夫钟民,都是做建材生意起家的。
未出两年,头脑灵活的张岭抓住机会,傍上了本地专管公路修建的省级单位一把手。全县的道路整改维修,几乎都是用的张岭家出产的水泥、钢筋等物料。
自此之后,张岭摇身一变成了领导们眼里的大红人,接连将几个棚户区工程交由他负责开发建造。慢慢的,小包工头子扩大自己公司规模,时至今日已经是远近闻名的地产开发商。
他发家之际,张青艺的丈夫钟民依然还是个搞建材的小老板。
她眼热于张岭雄厚的财力和无可撼动的江湖地位。托关系、找门路和张勋可母亲绳爱华搭上桥。
仗着安县重点中学金牌教师的名义,把张勋可调到自己班来,用3年的悉心关照替丈夫铺了一条青云路,总算在张岭嘴里分了一杯羹——钟民改做室内装潢,安县诸多人家装修,基本都是他的团队去承包的。
但张青艺不满足,她觉得以自己的“娘娘命”不该就守着眼下的小金山吃后半辈子。如果可以,她也希望丈夫像张岭那样——跺跺脚都能令安县12条主干道抖三抖。
对此,刘钰持不同意见:“张老师,人这一辈子吃多少饭、赚多少钱都是有数的。贪心不足蛇吞象,这句话,你是语文老师肯定比我明白。我再送你一句,一口气吃不成胖子的。太心急注定成不了事——”
“我懂,我都懂。”张青艺打断她,“但你知道的,我家姑娘是学美术的,正经学得挺不错呢。这孩子今年本科毕业,我打算送她出国深造……可手里就那点钱,够干啥的呀!仙姑,你也是为人儿女的,应该能体会父母为你们精打细算的那份心吧?”
这个问题问她?
刘钰弹了弹烟灰,但笑不语。
自从3岁没了爹,5岁跑了娘,刘钰对父母的记忆,只剩下一口大黑棺材和一个怎么也追不上的背影。
真正做她父母的是爷爷奶奶。他们把一颗支离破碎的童心缝补齐全,捧在手里花了很长时间焐热。虽然都看得到她满不在乎地好好活着,实际上老两口很少在她面前提有关父母的话题,就怕再伤了她的心。
以前刘钰生病发疯的时候,会非常恨母亲的绝情。
后来做了狐仙弟子,看了那么多被扯稀碎的亲情遮羞布,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的心境便豁然开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