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顺悄悄往温励驰身后藏了藏,抬头瞧温励驰的神色,温励驰朝老人略点了点头,当回应,但那神色,挺陌生茫然,一瞧就知道他根本没认出来是谁。“你是小段顺吧……”猝不及防,老人突然朝段顺转过来,定定看一眼,走来几步,篮子往他怀里一塞。“啊。”段顺下意识伸手抱住,沉甸甸的竹编篮里头,装满了大小不一的鸡蛋,“您这是?”他惊讶极了,陡然遇见故人,他心里不是不怕的,老人转向他的时候,他甚至沁出了一背冷汗,仿佛重新投身进泼天的辱骂浪潮中。回过神来,他赶紧把篮子退回去,这鸡蛋,什么意思呢,他诚惶诚恐地,一点儿也拿不准,“哎,德叔,我不能要。”“不值钱,家里土鸡下的蛋,”德叔不接,连连摆手推拒,“小萌说你做了大手术,身体没好全呢。听说你跟你那个相好,哎,不能这么说,跟那个oga打了官司……我们这些老的看着你长那么大,那时候也没帮你说句话……”表情看上去极后悔,也有点儿尴尬。段顺和温励驰对视一眼,温励驰也略感惊诧,少顷,抬手安抚地在他背后拍了拍。段顺心情复杂,说不上高兴,当然了,更谈不上还恨。太久了,人长大以后,总比小时候看得开些,他只能说现在的自己不想在意了,但五年前的那个他是怎么想,会怎么处理这个状况,他不知道。众说纷纭的当初,连他自己也不明真相,又怎么能去责怪别人呢,大家都没错,好事是群居动物的天性,但他受到的伤害却又不是假的。他只能沉默,因为他也不明白该不该替小段顺原谅当年的一切。“算了,不说了,官司赢了就好……腺体手术可不是小事儿,好伤身体的。补补,多补补……”“别这样,我真不能要。”两个人像过年给红包的长辈和晚辈似的,太极拳那样让了三四个回合,眼看着段顺就要把鸡蛋推回对方怀里了,德叔一个转弯,曲线救国,把篮子整个塞到温励驰手上,“这孩子,真不听话,少爷你拿着!”温励驰从小到大都没经历过这种强买强卖动手动脚的客套社交,一下子揽住篮子,没见过世面的孩子那样直接愣在原地。段顺也傻眼了,刚想追上去,小老头扛着锄头虎虎生风地走了。“怎么给你你就接啊?”段顺抬头谴责。温励驰哑然,低头和一篮子鸡蛋面面相觑,他也莫名其妙,这东西怎么到他手上的,“不接,掉地上了。”一直重新回到车里段顺都还久久回不过神来,温励驰看他脸色不太好,问了萌小龙一句跟那大爷都说了些什么,把老人家弄得那么愧疚尴尬。萌小龙说:“嗨,也没啥,我认得他,以前跟别的老头说过小段顺的不是。刚好碰上了,他过来问我是干嘛的,我就想着顺道解释一下,这大院里全是以前温家的老人,你没在村里住过,不知道,这种老人多的地方,但凡有点什么事儿,一个人知道,第二天院子里的狗都听说了。你信不信,保管明天所有人就都知道那卖药的混蛋被判刑,小段顺是清白的了……”说到高兴处,萌小龙轻轻一拍方向盘,他寻思自己做了件好事儿,往后视镜一瞧,瞄见老板变幻莫测的脸色,突然有些惴惴。年前打的那场官司,战线拉了将近两个月,拔出萝卜带出泥,有力打击了地下药品市场。虽然说只是温励驰一顺手的事儿,但挽救了多少家庭和被侵害群众啊,他从前当兵的,对社会好的事儿,那是真心与有荣焉。“老板,我是不多嘴了?”“没有。”温励驰说。他惊讶,是因为萌小龙竟然突然变聪明了,前段时间还把他落公司门口自个儿走了呢,这智商怎么时在线时不在线的。他夸奖:“做得好。”确实是值得表扬。把官司打赢的事情传扬出去,他根本没想到这茬。他这人一路顺风顺水,太自信,所以外界对他个人品行的评价,他从来不当回事儿,不管是赞扬还是批评。因为没有任何意义,夸两句他账户里能多几个钱?骂几句能让他少块肉?他自己心大,不在意这些,但小段顺曾经确实是被他家那些倚老卖老的油条误解欺负过的,那么小的年纪,精神受到创伤也正常。萌小龙重新笑开了花。车里重新安静下来,半晌,段顺依旧神色恍惚,温励驰抓过他的手放嘴上亲了亲:“在想什么?”说实话,温励驰心里有点儿不好受。萌小龙都考虑到了的方面,他竟然没想到。段顺总说他做得足够好了,再好也没有了。但他认为,在使段顺幸福这项工程上,他还有太多改善和施工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