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的是他有他爸,老头儿每天闲着没事总爱训斥他两句,消遣似的,烦人,至少是实实在在的关切。小球呢,温励驰这样忙,也不上心,小球以后会变成什么样的人呢,阴郁,冷酷,漠然,什么边缘型的性格段顺都往小球身上代入了一遍。这实在太令人担心和绝望。“你哥哥从来没和你这么大的小朋友相处过……”段顺微微俯下身用空着的那只手端起水杯,走几步到门口,侧过身用肩胛去推厨房的门,他在组织语言,想让小球和温励驰搞好关系,不一定要有多亲密,不被轻视就好,那样大屋的工人们也会对小球高看几眼。“你是坚强的小男子汉,要冷静分析,哥哥为什么不理你呀,是不是因为你在哭呀。你哥哥是不知道怎么哄小朋友的,你一哭,他就慌了。所以以后我们不要哭好不好,主动去跟他说你想要什么,你可以抱抱我吗,可以陪我睡觉吗,他首先要听懂,才能答应你呀对不对。”小球窝在他的颈窝里,哼哼了两声,没作声。段顺知道这事儿也急不来,不再多说,亲了亲小球的太阳穴,往外走去。温励驰站在餐桌旁,垂着头正在翻什么东西,段顺轻手轻脚走近,一瞥,有些赧然。那是他没来得及收的书,成人高考的教材,温励驰指尖正落在他做了笔记的那几页。香槟玫瑰散在透明的花瓶里,有一朵离温励驰的手臂很近,花瓣几乎要吻上他的袖口,沾着水珠,斜靠在玻璃壁上,像抬头索吻的情人。也有点儿像从他身后悄悄投来注视目光的某个人。静默瘦弱的身躯,带着即将枯萎的艳丽,可不是一模一样。“你想继续读书?”温励驰突兀地开了口。“嗯。”段顺有种被抓包的慌乱,他故作镇定地移开眼睛,把那杯水递了过去,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之前的事儿了,想换份空闲多点儿的工作。”现在生了病,想得再美,也只能告吹了。温励驰眼里有了点温度,他心想,还知道通过努力改变现状,这人总算没愚蠢到底,“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司机,我跑135路公交。”段顺盯着温励驰的手。那只总是握着昂贵红酒杯的手,现在居然握着一只廉价的一次性塑料杯,尽管温励驰并没喝哪怕一滴水,但他也足够开心了。“公交?”温励驰转过头,没什么情绪的目光垂下来,“我记得你的外语很好,为什么不干点别的,翻译,老师,有很多的职位你可以胜任。”现在的温励驰比白天要宁静平和太多,段顺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受宠若惊。换做昨天,能这样平静地和温励驰交流,他做梦都不敢这样做。是温励驰的禁期快要结束,信息素水平降下来了吗?还是前两天已经把气给撒完了?他不知道,但不管如何,能不挨骂当然是好的。“没证嘛,走到哪儿都没人敢要。”他笑笑。一句很短的话,当初一次次递简历一次次被拒绝的心酸就这样被轻轻揭过。社会太残忍,管你以前与什么高阶级的人为伍过,又过的什么富贵生活,没学历,没经验,那些老板连学习的机会都不会给你。你只能干最底层的活儿,什么骄傲,尊严,在一日三餐和奶粉钱面前不值一文。温励驰没再说话,露出了个冷淡的笑,像是在说,原来你也知道自己放弃了些什么。段顺假装看不见,也笑,毫不在意似的,死撑着面子。他从前没有后悔,如今更不想就这样被温励驰的一道目光引出后悔和妄想的苗儿。别人没有理解和帮助你的义务,他在心里对自己说,说到这里就可以了。言多必失,说多了,免不了要抱怨生活,真说了那样的话,他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夜更加深,小球突然打了个哈欠,小鹿似的眼,在两个大人身上看来看去,似乎接下来想说的话令他有些羞耻,犹豫半天,才鼓起勇气,用说秘密的语气拽着段顺的领口轻声道:“爸爸,我要胖丁。”睡衣的领口大,段顺顿时被迫露出一大片胸膛,白的刺眼。他感到尴尬,连忙按住小球的手,把自己的衣服提上去。温励驰的视角正好把段顺一览无余,他看到了,也不打算避开,眼神淡淡地,正大光明地垂下眼眸仔细打量。怎么可以瘦成这样,他皱了皱眉毛,肋条都根根分明,把孩子养得那么肥嫩可爱,怎么自己却活成这副鬼样子?段顺可不知道这位少爷盯着他心里在想什么,他怕羞,脸悄悄红了,急匆匆转过身往屋里走:“胖丁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