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舟顿了顿,翻开另一本册子。——“夏日困苦,蚊蝇侵扰,无法安稳读书,但吉仍需勤勉,日后方不让如意吃苦。她合该衬锦衣玉食,衬旁人敬一声夫人。”——“宫中选秀,老爷欲让如意入宫,如意于我面前泣诉,吉问可愿与吉逃离京城,她应了好。与如意约定日子,她同我道,她在墙上画字,日日添上一笔,便觉心中有了盼头。吉亦然。”宋舟忽然就记起房间墙上那一排排的正字,大约便是如意所记。每一笔皆珍而重之,不知道怀了多少期待在其中。书生指着明显泛旧的几本,“这是吉叔腿脚未出事之前写的。”宋舟愣了愣,又拿起一本。那本上鲜少出现如意,也不再出现小姐。满本沧桑潦草的纪事里,唯独一段写得认真。——“她叫如意夫人。未曾由我取字,也未能在席上贺她百年好合,连在夫家受欺负,也无法护她,及我弱冠之年,她赠予我的发冠亦早已丢失。但虽未能如意,惟愿吉祥。”“我见到吉叔时,他的腿已残疾。就住在近处的一间小茅屋,时常会来藏书室看书。他是偷溜进来的,没让我父亲与祖父知道,我到藏书室看书时偶然遇见他,一来二往才熟悉起来。”书生道,“吉叔师从我祖父,祖父晚年迷心道术,留有不少书籍,吉叔时常翻阅。在下那时以为不妥,故而劝过他几回,他只道心中执念太深,需要求法解脱。”“后来他失踪了些时日,再出现时颓然老态,已是命不久矣。”“闲暇时候他便在石头上刻画,去世前都还坚持在书架板上画一位姑娘。他当时连刻刀都拿不稳,我提起替他完成,被他拒绝。他道我刻不出那姑娘的万分之一好来。”“在下读书多次受吉叔指点,早就当他是半个老师,他过世后,我为他料理后事,找到了这些册子。”书生看了眼宋舟,笑得万分腼腆,“前段日子在下不在京城,回来后听闻姑娘在查吉叔的事,听小五子描述,心中觉得姑娘良善可靠,便打算将此事告予姑娘。”宋舟意料不及还能受到一番夸赞,有些不好意思,“多谢公子信任。”蔺外倏然盯着那书生,咧出尖锐的犬牙,剑鞘敲敲宋舟的背,“谢什么谢,看完没有?看完回家,别让兄长久等了。”宋舟回头瞪了他一眼,歉意地朝书生笑笑,“家中兄长在等,只好告辞,不知这些册子能否让我一并带回去?若是不行,也不必勉强的。”书生连忙摆手,“不勉强不勉强,在下本意也打算将它烧了,毕竟其中内容非我等能知晓,久留亦担忧会惹祸上身,姑娘若想带走,自然也可以。”宋舟和蔺外把册子搬回王府,新册子里简略写了当今天子是如何寻到阿吉,又如何将他安排进钦天监,还有以通灵之名在新帝的丹药中放入慢性毒。他犯下滔天大罪,只因如今的天子与他承诺,来日得登大宝,便让如意死遁出宫。只是即位后天子未能守诺,反倒对他下了斩草除根的死命令。他几经波折免逃于难,却也早已时日无多。而如意到死也未能逃离桎囿她一生的囚宫,她的孩子,以母妃深爱父皇甚笃的话语,将她从生到死都困于樊笼。——“那年见她,她道深宫太冷,她想离开。然,吉终归未能达成其愿。终此一生,她与我,竟是不得吉祥,无法如意。”“太后仙逝时你年纪尚小,也不与她亲近,怎么会忽然问起她来?”敬妃抚着才解了足禁的儿子的肩膀,依旧保养得当的妃子眼尾不见几道细纹,微微眯起眼睛,回想那日场景。“那日正好是本宫在太后床前侍药,大限将至,太后大约也意识到了。早前太后母家便举家返乡不在京中,许是思家,她挣扎着要起来,手臂颤巍巍伸向虚空,像是要抓住什么,眼角竟流出一行清泪。”“她喊了一句……”敬妃蹙起眉,不大确定似的,“喊了一句……阿吉,如意想回家。”敬妃笑着敲敲额头,“太后那时话也说不清楚,本宫猜她喊的应该是阿姊,太后虽无亲姊妹,但听说未出阁时也曾有个交好的堂姊。”诅咒(十三)岂止是做梦蔺浮庭出门,到了掌灯时分还没回来。桌前少了一个人,宋舟撑手坐在床边晃着脚,盯着空荡的圆凳,忽然有些不习惯。她还想告诉蔺浮庭,阿吉与太后是两情相悦来着。太后不会怕阿吉,因为这份感情是双向的。支起的窗子能看见院门通往里间的路,钻进来的风撩动烛火,跃动着晃得眼睛昏花。宋舟坐了会儿,起身去灭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