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絮,看,结发。”周子舒只觉得昏黄烛火下紧紧盯着自己那一双满含笑意的眉目,比三伏日头还烈些,直烫的他从心尖一直烧到了头发丝,就连那截被剪掉握在温客行手中的头发,似乎都延长了他的感官,能传递温客行掌心的温热。一切的氛围,比四月的春花烂漫,比暮春的柳絮缠绵。草长莺飞不在尘世,而在两人妄图相叠的,偶尔重若泰山时常轻如鸿毛的命里。七窍三秋钉禁锢的,不只是周子舒的寿命,还有他整个人,都被钉在了山海之侧,即使温客行披荆斩棘走了九十九步到了他面前,他也不能走一步,去到他身边。一步便是天堑横夺,海角天边。周子舒突然一挥衣袖灭了烛火,翻了个身,背对着温客行,声音是发紧的淡漠“老温,睡吧,好晚了。”今日是大年夜,鬼谷从没过过新年,今年,却是提前挂上了灯笼。曹蔚宁还是追着阿湘鞍前马后,与从前不同的是,视线相接时不仅曹蔚宁傻笑,阿湘也透着一股子傻气。温客行小心眼,对于拱了自己白菜的人依旧看不太顺眼,拉着周子舒的手告状,说曹蔚宁文不成武不就,阿湘怎么就看上了他。周子舒没说话,只是任他拉着,眼睛不错眼珠的盯着温客行看。“阿絮,你再这样看着我,我怕我忍不住白日宣淫。”温客行喉结滚了滚,油腔滑调起来。周子舒被这样直白的话挑的耳尖通红,避开了视线,将温客行甩在身后,几步走到阿湘身边去,跟她一起指导椅子上的曹蔚宁挂灯笼。周子舒快看不见了。从两月前开始,视线就越来越模糊,起先是百米以外,后来是五十米,直至现在,温客行站在他十米以外,他都只能看得出来这人大概是个男的。他知道他瞒不了多久了,可也确实没想好,该如何与温客行坦白。他也怕见到,那花孔雀为了自己伤心的要死的样子。那便陪着他过好这最后一个新年吧。温客行九岁以后的日子,就与欢喜这两个字无缘,这一个新年,就当周子舒送给温客行的礼物。谷里的过年的气氛感染了每一个人,连那几个平时不怎么对头的恶鬼,都凑了一桌年夜饭,把酒言欢。其实没有人天生喜欢强大与孤独,不过是世事如刀,将每个人雕刻成了它想要的模样。阿湘同曹蔚宁喝酒,这俩人酒量都好,行酒令快被他们俩玩出花来,最后连温客行也跟着他们一起闹。周子舒却没怎么喝酒,连菜都只吃了几口,只是撑着腮,笑眯眯的看着这三人,用力的似乎想要把他们每个人的模样,都刻进心里一样。山下的鞭炮声遥遥传到了山上,阿湘喝大了,一脸兴奋的拉着曹蔚宁说要去放今年的最后一挂鞭炮,曹蔚宁跌跌撞撞的被她拉着跑,脚下绊着,面上却笑的傻呵呵。温客行与周子舒跟着出去,阿湘叫温客行帮她掌着时间,一定要等到新旧之年交替的时候,放这旧年的最后一挂,新年的第一挂鞭炮。“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温客行大冷天也摇着扇子,朗笑着叫阿湘跟曹蔚宁准备好,时间就要到了。新年的最后一刻,那两人各点了一大串鞭炮,扔了就跑。曹蔚宁因为喝了酒反应有些慢,衣袍上被鞭炮燎了个小洞,阿湘被他笑的直不起腰来,曹蔚宁红着脸挠挠脑袋,也跟着阿湘笑起了自己。“阿絮,你的新年愿望是什么?”温客行凑到周子舒耳边,说话间的气息都洒在他耳后。周子舒看着那一闪一蹦一跳的,火红的鞭炮,又转头看着近在咫尺的温客行。耳朵里是鞭炮炸响的声音,带着最寻常最烟火气的喜庆,让他知道,自己暂时,还能听得见。“想要温客行以后一辈子,都要福星高照,遇难呈祥。”温客行独独愣住。阿湘已经跳进了曹蔚宁怀里,以自己压过鞭炮的声音,大声的喊着“新年快乐”。“老温,新年快乐。”周子舒的声音称得上温柔缱绻,带着哑意,就这么闯进温客行心里,在里头烫了个洞,一个,再也无法愈合的洞。温客行刚要说什么,却见周子舒对他有些歉意的一笑,对着他说话,眼睛却无神的从温客行肩头滑过,看着空荡荡的回廊“对不起啊老温,我好像,看不见了。”周子舒说完这一句话,就再也压不住胸口上泛的血气,一口血涌了出来,人就往后倒去。他从温客行拉他出来时,七窍三秋钉便已然发作,能不动声色的忍到现在,已非常人所能。他想,至少他留给温客行的,是他们遇见那一年一整年的开心。这一口血,是染红了第二年的,这么想,至少会让他自己,感到没那么挫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