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州,或者说是上党这一带乃是雨热同季的气候,如今还未到时节。
但大约是因为天公作美,她此刻所望见的天色阴沉,有些春日里山雨将至的景象,想到薯蓣怕涝却也不宜过旱,那么靠着自然降雨也足够了。
“你务必盯着他们一些,”乔琰指了指那些在薯蓣田间门走动的人,“决不许他们为了让自己多做些事把水浇多了。”
这其中若都是从事过农事的她倒也不慌了。
但偏偏有些被褚燕和张牛角召集来的人,一开始就跟徐福一般,做的是游侠行当,惯来所做便是聚众意气而斗。
现在骤然让他们“解甲归田”,又摆明了是种好了地就有饭吃,乔琰怎么看怎么觉得容易出现隐患。
好在秦俞不仅有压住这些个家伙的胆魄,更也有着让乔琰欣赏的细心,既然该吩咐的都吩咐下去了,她在执行上也自然会对此事多有关注。
“走吧,等过上五日你再陪我来看一次。”乔琰说完拍了拍手,将手上的泥土拍落了个干净,打算等这些薯蓣苗尽数出苗后再来确定一番成活率。
以汉代对薯蓣块茎的消毒能力,想要做到全部出芽成活的可能性不大,但以这种植范围,但凡成活率能达到七成,到了秋日都是一笔蔚为可观的收成了。
秦俞连忙应声回了个好。
当然,期待收成归期待收成,想到她离开乐平毕竟有十数日,虽然有程立这个乐平相全权处理公务,但总还是有些事情需要她来决策定夺的,在视察完了这薯蓣田产后,她要忙活的事情还不少,乔琰也没了在此地停留的想法。
只是她刚打算转身离开,又忽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高喊着的“乔侯留步”。
她回头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便看到一青年身形矫健地越过了这一片薯蓣田,在反复跨越之间门也并未落足于种植之处,也不过是转瞬就已经抵达了她的面前。
不等她身后跟随的典韦拦截在前,这青年已经乖觉地在距离她还有十步左右的位置停了下来。
“旁人给你这飞燕的别号,真是名副其实……”乔琰瞧着他这一番跑动感慨道。
这来人不是黑山军中的褚燕又是谁。
此前在将这些黑山军拆入不同的行当中做事,以免他们彼此联系的时候,乔琰便听督办各项差事的人说起过,褚燕此人无论是学习能力还是动手速度都表现得格外优异,如今换到这种植薯蓣苗上也是如此。
但凡要给这些人评选出个模范工作标兵来,褚燕必定榜上有名。
而他如今会找来——
“乔侯过誉了,”听到这句飞燕的调侃,褚燕面色不变地朝着乔琰拱了拱手,“我此来是想问问乔侯,敢问这乐平县衙之中可还缺人手?”
可缺人手?
这来意虽然让人意外,却想来也在情理之中。
褚燕这位黑山军领袖论起统帅能力堪称翘楚。
要知他现在拉起的只是四五千人,鼎盛时期却有百万之众追随,固然其中能作战的精锐只有四五万,也是一个相当惊人的数字。
可在这种拥趸之下他也没被冲昏头脑,反而选择向朝廷讨来个平难中郎将的名号,从匪转官,可见他这判断时局的眼力。
那么如今在乐平表现出了明确的竞争力的时候,他选择尽快投诚效忠,也着实不奇怪。
不过乔琰对他颇有欣赏,和她此时的举动倒也并不冲突。
褚燕话毕便对上了乔琰沉静的目光。
在这白日里于此等近距离下见到这位处事决断分明的县侯,褚燕惊觉,自己的心态与被擒那晚的想法已经大有不同,可唯独相似的便是对对方绝非池中物的判断,在这半年之内都从未有过改变。
对方虽然年少,他却有些拿捏不清她的态度。
尤其是昨日他听闻乔侯这趟从外边又带回了个武将打手,这也让他越发吃不准,自己能有多少机会说服对方,将他并不当做个囚徒俘虏,而是当做个可托付责任的下属来看待。
他心中明白,他既要选择投诚,便自然要做那个于主公尚处微末,只手握一县之地的时候便慧眼明辨的肱骨之臣才好,而不是只当个寻常的弃暗投明跑腿小吏。
只有如今才是最好的时候。
但真到了乔琰的面前他还是不免忐忑了起来。
乔琰在听他所说之话后的片刻沉默,更大约助长了这阴沉天气带来的压力。
“褚燕,”乔琰抬了抬眸,终于开了口:“人手自然是缺的,但劳驾告诉我,为何非得是你?”
为何非得用一贼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