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显微笑道:“实际上,我背熟三字经只用了几天,其余的时间都在练习怎么把它正确地写出来。”陶显站起身,示意周谦跟他走,来到一间宽敞的书房,跟其它房间一样,这里点着长明灯,其实陶显根本不在意明暗,点灯只是为了方便他人。
陶显走路不快,却极稳,在自己家中熟门熟路,信步而行,毫无迟滞,他走到一个大书架前,抬手取出一块黑乎乎的木板,递给周谦。
“我父亲请工匠做了许多小木板,每张有一尺长、半尺宽、三分厚,他亲手把字刻在上面,然后拉着我的手一笔一划地描写,让我记住每一个字的模样。”他顿了一顿,轻声道:“那真的很难,我记心很好,父亲教背的诗文差不多三遍之内肯定可以记住,但学认字却花了十倍不止的时间。”
周谦看着手里薄薄的木板,上面刻的字被多次摩挲之后已经有点不很清楚,字痕里似乎还有墨迹。
“最难的还不是记住每个字的样子,而是完整地用笔写出来。”陶显感慨地道:“你不知道一个盲人用毛笔写字有多么困难,我父亲写得一手好颜楷,我虽然看不到,但感觉得到刻在木板上的字那些优美的起承转合,我想写得像父亲一样好,却总是达不到完美,七岁的时候,我曾经花一整天时间就为了写好五个字的一句诗,而最后因为失望和恼怒而砸了笔砚。”
周谦吃了一惊,道:“砸了笔砚?!”在他心目中,这世上脾气最好的人恐怕就是陶显了,他也会发怒?
“是啊,我也不是生来就这么好脾气的,都是被磨练出来的呀。”陶显笑了起来,周谦也笑,心中释然,对啊,哪个人不是从小孩子过来的呢?谁没有年少易怒的时候?只是陶显,他比常人经受了更多的磨难,所以性情之沉稳才远超过常人。
“那次我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拼命嚷嚷再也不写字了,我父亲没有打我,只是默默地搂了我,让我哭个够,然后把他自己最珍爱的那个龙眼端砚送给了我。”
“啊!”周谦现在对陶显的父亲也产生了敬佩,能这样对待自己眼盲的儿子,真是了不起啊。
陶显在桌边坐下,手缓缓地摸到那方碧青色的巨大石砚上:“他让我拿着砚台,细细地摸上面复杂的花纹,感觉那种沁人肺腑的清凉和肌肤般的细腻,点了水的时候,石头仿佛活了一样,磨条磨在上面,发出细微的声音,然后便有淡淡的墨香飘出来,香气越来越浓,磨池里的声音也在不断变化,这说明磨汁越积越多了,就在那时候,我学会了通过声音来判断器皿里液体的多与少。”
周谦望着那方巨砚,想象不出磨墨的声音能有什么细微差别,他钦佩地想:陶先生若习武,恐怕早达到听声辩位的高手境界了。由此他又想到自己的暗器功夫,不免设想如果自己放弃视力,蒙了眼睛来练功,一定可以把听声辩位的本事迅速提高,那样的话,即使在夜间与人对敌,也可大大占到便宜!这个想法使他欢喜鼓舞,有点坐立不安,陶显发觉了,笑问:“你又想到了什么?”
周谦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又向他讨教其中的关窍,陶显道:“若说有什么窍门,倒也不是,你听说过那个《卖油翁》的故事吧?有个叫陈尧咨的将军,擅长射箭,百发百中,他因此非常自豪,一个卖油的老人看了,只是略表赞许地道:‘无它,唯手熟尔。’陈尧咨不服,老翁便把油葫芦放在地上,用一个铜钱盖住葫芦口,将油通过钱孔灌入葫芦中,葫芦灌满了,钱孔却没有沾上一滴油。众人皆叹服,他自谦地道:“我亦无它,唯手熟尔。’”
周谦听得一笑,心想那个陈将军可憋气死了,被一个卖油的老翁如此奚落,不过想想也确实如此,武将天天习射,油翁日日卖油,都是熟能生巧的本事,有什么值得过分夸耀的?突然联想到自己,平素对自己的武功颇为自豪,其实说穿了么……也不过是……“唯手熟尔”……
周谦的脸上有些发烫,对陶显的钦佩与爱戴却越发深厚。
“你看,这个故事,说的便是熟能生巧的道理,只要经过刻苦练习,达到精熟,任何本领都是可以掌握的。”陶显继续说道:“平时大家看到某个人有过人之长,总会发出种种赞叹,称他们是‘天才’。岂不知这一切并非天生就有的,都是他们勤学苦练,长期积累经验,达到熟练的结果啊。”
周谦连连点头,心想果然如此,常人总看到别人成功之后的成果,觉得惊讶钦佩,却很少去想这成功之前的艰辛——其实也不是没有想到,更不是没有尝试,而是绝大多数的人都会在练习的过程中因难而退,真正坚持到底的人微乎其微,所以才益发使这些成就倍受瞩目了。说到底,未成者与成功者的区别,只是没有练得那么多,没有达到“手熟尔”的缘故。
陶显缓缓地道:“掌握一种技能,获得一种本领,其实并非高不可攀之事,只要勤学苦练,就能达到精熟。只要你树立信心,坚持不懈地努力,就一定能学有所成。”
周谦望着他脸上鼓励的笑容,心悦诚服地点了点头,突然省起他看不见,忙大声道:“正是!”两人同声大笑,心情爽朗。
冲突
次日一早周谦就离开了,吟霜听说他走了,这才放缓了脸色,心情愉快地与晚晴一起帮陶先生整理书房,她非常喜欢陶显的父亲为他制作的那些刻字木书,因为她也可以用手来“看”,摸着那些凝练优美的刻字,赞赏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