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我装得不像?”周谦气呼呼地扯掉胡须,却忘了胶水粘得够牢,痛得呲牙裂嘴的,皮都红了。
“人家明明认出你了。”
“还不是因为你露了马脚!”
“胡说!我连一声都没吭,手指头都没露,有什么马脚?!”
“也对,我都觉得你扮得挺像的,虽然跟我不能比。”周谦若有所思地道,轻轻抚摸自己疼痛的脸皮。
“吹牛,是你自己露了马脚!”
“不可能,你看那个老陈,刚刚才打过照面,不就认不出咱们了么?还有晚晴姑娘——就是那个丑姑娘,挺精明的一个人,也没认出咱俩来嘛。怎么可能呢,偏就她能认得出来……不,不是认出来,可能是她猜的,嗯,可是她怎么猜出来的呢?”周谦喃喃自语,百思不得其解,郁闷难当。
交谈
月华如水,吟霜静静地坐在花圃前面,微风拂动她的发梢,她闭着眼睛,默默无声。
“秋凉了,别坐太晚。”晚晴走过来给她加了一件衣服,柔声劝道。
吟霜应了一声,却不起身,晚晴看她身下垫着莲儿早些时候拿来的软垫,坐在一把竹椅上,身上的衣服也不薄,便不再多说,轻轻地退下了。
吟霜最爱一个人在花园中静坐,无论白天还是晚上,这里葱笼的草木仿佛可以安慰她的心灵,使她平静,所以其他人也就不打扰她这一点小小的爱好了。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园中的气息有了变动,吟霜把脸转了个方向,却没睁眼。
她感觉得到,有人在旁边,默默地盯着她,却不出声。她静静地等了一会儿,那人始终一言不发,终于吟霜吁了口气,淡淡地道:“周公子别来无恙?”
周谦一屁股坐在地上,沮丧到了极点。
吟霜仍然静静坐着,姿势都没变一点,似乎仍在专心致志地嗅着花香。她的面前,是一畦正在怒放的秋菊,正是秋风送爽的时节,菊花开得纵情恣意,清香四溢,在这静夜之中,越发显得浓郁。
“为什么你总能认出我呢?”周谦问出这个困扰他许久的问题。
吟霜奇怪地转头“看”他,道:“你明明就是你,有什么不对吗?”
“呃,我是说,我的易容术非常好的——你知道易容术吧?就是我可以装扮成任何别的人,连晚晴都看不出来,可为什么不论我怎么变化,你总能认出我呢?”周谦真的是百思不得其解啊。
“变成别人么?”吟霜想了一下,轻轻笑了起来,周谦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冷冰冰的脸上出现笑容,那微如水痕的笑意,使她月光下的面容越发清秀,他瞪大了眼睛,专注地看着她。
“可对我来说,你就是你啊。”吟霜一针见血地指出:“我是瞎子,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看不见,所以你对于我来说,永远只代表一个人。”
周谦恍然大悟,暗骂自己愚不可及,易容易容,当然只是容貌变了,可对瞎子来说,变不变外貌,又有什么区别呢?可随之另一个疑惑又浮上来,他问:“那你根据什么认出我来呢?”他变的可不只是容貌啊,声音、谈吐、气质等方面他也都注意了呀。
吟霜不答,却道:“你闭上眼睛。”
周谦依言闭眼,眼前顿时一片漆黑。
“花园里有什么?”
“嗯,东边有蔷薇花丛,西边有秋海棠,中间是菊花圃,种了十几种菊花,最靠近你的是黄色的、花瓣很长的那种……”周谦依着刚才的印象来描述,吟霜打断他道:“这些我都看不见。”
“可你知道它们在那里。”周谦道。
“是的,我知道,可我看不见。”
“嗯,那,你是……感觉到的?”周谦看着她的脸色。
吟霜放松身体,向后靠在竹椅背上,怡然自得地道:“没错,感觉出来的,瞎子的眼睛不能用,不代表我们就完全无法接触外物。”
“哦——”周谦恍然点头,再次闭上眼睛,试着感觉身外之物,他本习武多年,知觉敏锐,此时着意去感知、体会,慢慢便产生了与从前迥然不同的感受。
“感觉到什么了?”吟霜问道。
“风吹过我的身体,我听到虫子们在叫,嗯,有四种……五种……六种不同的小虫在叫。”周谦缓缓地转着头,竖起耳朵倾听,失去眼睛的帮助,他对面前的世界略微有些茫然,似乎一切都不同了。
“你听到菊花绽开的声音吗?”
周谦努力地听,分辨着细微的声音,原来夜间竟有如此众多的声音,纷纭络绎,此起彼伏,他细细听着,竟然觉得这些声音变成非常……怎么说呢,似乎非常庞大、响亮,内容丰富,而当人睁着眼睛的时候,是不会过多去注意这些细节的。
“菊花绽开的声音?”周谦听不出来,但他听到了风拂过花叶的轻轻摩擦声,嗅到了菊花的香气,或浓或淡,嗯,每一种菊花似乎都有自己的气味?从前他以为菊花都是一种味道的。
“万物有灵,生生不息,这世间并不只有人,也不是只有人才有知觉,你感觉到了吗?风从山野间掠过,自由自在;草木各自扎根在浑厚的大地上,努力汲取水和养分,花朵一片片绽开花瓣,散发出香气,小虫子在四处流浪,到处都生机勃勃,充满着生命,涌动着活力,你感觉到了吗?”吟霜的声音宛如清冽的月光,周谦睁开眼睛看她,她的脸上浮动着温柔和宽容,朗声吟道:“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古人秉烛夜游,良有以也。”灿烂的笑容像月光一样绽放在她的眉梢眼角,使她的表情生动起来,一扫平时的冷漠端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