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因之前盛枝意的安排,就住在四时苑的客厢房内,距离盛枝意只有两道宝瓶门,一条回廊的距离。
远处的天一片灰暗,像是被人用墨水涂抹过一片又一片的浓云,呈现出一种水墨画一般的晕染,金乌坠檐,只有一丝粘稠赤红的尾光不甘的挂在天边,散发最后一丝余晖,燕惊尘就踩着这样的余晖,渐渐向盛枝意的厢房前进。
他为了避免撞上盛枝意,特意挑了一个盛枝意在书房盘账的时候,从盛枝意净房的窗户翻进去了——盛枝意的厢房前门初有丫鬟守着,他是进不来的。
盛枝意的净房极大,其内地面是以烧瓷铺平,这种烧瓷是自南方传来,价格极为昂贵,通体冰冷,被地龙一蒸,又泛起一股股温热烫气,在净房内,燃着两株缠枝花灯,其上装满油膏,日夜不息,净房其内摆着同为烧瓷的浴桶,角落处摆着飞鸟青铜香炉,其内燃着腊梅香,炉间一线熏香自鸟喙中燃燃攀升,缓缓逸散。
整个净房内都飘着一股静谧的梅冷香,和盛枝意身上如出一辙。
这是燕惊尘第一次到盛枝意的地方,还是净房这种地方,他一瞧见那些亮盈盈的烧瓷,便想到盛枝意站在这里的模样。
落地时,他莫名的腿骨一软,一贯利索的百户大人竟然被窗槛绊了一瞬,踉跄着跌了进来。
幸好他进来时用手在后方撑住了木窗,没有发出动静。
燕惊尘定神、压了压胸腔中越跳越快的心,随后缓缓走出净房内。
净房外连通着屏风后,绕过屏风,便能瞧见盛枝意的住处。
她的房间宽大,依墙摆着一张千斤拔步床,其内摆着梳妆镜与一些妆奁,依窗处放着矮塌,内间门口有珠帘悬挂,珠帘外是外间。
燕惊尘搜了一圈,竟没有找到顾云亭的半点东西。
他额头上都渗出了些热汗来,开始往床榻间去摸,想在这里找到顾云亭的一些东西。
他不知道,盛枝意早把顾云亭的东西清出来摆去旁的厢房里去了,这些夫妻之事,外人哪里能知道。
他找来找去,最终只在矮塌上找到了一套公文,看上去是顾云亭的东西。
偏这时候,门外传来鞋履踩在木制地板上的脚步声,一步步逼近而来,还伴随着丫鬟的行礼声。
“见过大夫人。”
盛枝意回来了。
燕惊尘意识到这一点,本能反应是立刻躲避起来,手里的东西一时无处放,干脆匆忙将这东西夹在了公文里,随后稍稍扯出来一丝。
当时外间的门已经被推开了,他们之间只隔了一道珠帘,和些许遮挡视线的门柜,此时跑到屏风后已经来不及,燕惊尘情急之下,如同飞燕般掠过,钻入到了千斤拔步床的床榻之下。
“嗖”的一声响,他便滚了进去。
燕惊尘活了十八载,第一次藏女人床底,没什么经验,滚进去的时候一头磕碰到了木床,发出沉重的一声闷响。
这一声撞,足够让走进来的人听见。
燕惊尘后脊都浮起了一阵凉意,直直的往头顶上钻,他躺在木床底下,只觉得眼前一片发黑。
他被发现之后该怎么办?
——
与此同时,刚行过珠帘的盛枝意顺着声音抬起眼眸来,正瞧见她的床榻。
翠浮色的绸缎床褥,明蓝锦的床帐,一切都如同往常一样安静。
方才什么东西撞了她的床榻?
她并未想到厢房内会进来人,这府内都是有私兵日夜不停看守的,门口还有丫鬟,谁能进她的厢房呢?
一旁跟随盛枝意一起进来的丫鬟也听见了那动静,她略有些慌乱的看向盛枝意,磕磕绊绊的道:“夫人,可能是只不开眼的狸奴。”
府内养了几只野猫,盛枝意不怎么喜欢,但后厨的小丫鬟们偶尔会喂食,所以那些猫儿会在府内乱窜,盛枝意虽然不喜,但也没必要跟个猫计较,所以未曾叫人打杀过——狸奴钻进了屋里,这丫鬟是怕盛枝意责罚她失职。
“无碍,猫毛清扫干净便是。”
盛枝意环顾一圈,没发现猫,便先由着丫鬟卸了衣容服饰,后换了柔顺贴滑的中衣,躺靠在矮塌上,看她手里拿着的一部分关于公文的书卷。
她借由重生的便利,知道了不少后事。
在此刻,她的父亲当正身在江南,并不在京中,不知京中事,而在不久之后,她的父亲回京后,会立刻卷入一场贪污赈灾款的案子,被关入牢狱,死在牢里。
她的弟弟则被牵连,暂时冒不出头来。
也经由此一事,她家道败落,顾云亭一改之前的面容,对她不再体贴,再然后,就是她拉着所有人一起死的事情。
而现在重生回来,她当然要尽量避免父亲死在牢中的结局,所以她开始尽自己的力量开始调查这件事。
这些被燕惊尘以为是顾云亭手里的公文,其实都是盛枝意四处搜罗来的和这件事情有关的东西,她在努力寻找破局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