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长明顿了一下,这才抬步往正厅走。他一路上脸色阴沉,直到一只脚迈进厅里,才挂上和善的笑:“卓荦今日怎有空来了?”
“叔伯,”赵乐莹放下手中茶杯,待他走近后福身行礼,“卓荦今日来,是特意给叔伯道歉的。”
傅长明虚扶她一把:“使不得,该叔伯向你道歉才对,那李清回来,叔伯才知他是个怎样的蠢材,将那样空有其表的东西送你,叔伯实在惭愧。”
“叔伯这般说,就真是折煞我了,”卓荦笑了起来,“无论如何,今日之事确实怪我管教不严,平日对那砚奴太过纵容,才会叫他这般不知轻重,我已经将人带来了,就在偏厅候着,只等叔伯一句话,就叫他来亲自赔礼道歉。”
在来的路上,她倒是几次吓唬砚奴,可真到地方了,同镇南王说这么多,也只是赔礼道歉,且只打算赔礼道歉。
她的人,她可舍不得真去打板子。
傅长明听出她话里的意思,不免有几分惊讶。这位长公主殿下,给他的印象一直是聪慧识趣,本以为她为了面子,多少要罚罚那侍卫,却不成想只是赔礼。
看来传闻没错,在她心里,这个名叫砚奴的侍卫,当真是极为重要的。
既然是她重要的人,傅长明也不会多加为难:“砚侍卫也来了?那可真要见见才行,早就听说他身手极好,满京都都无人是他对手,若非叔伯年纪大了,还真要找他切磋切磋。”
“叔伯抬举他了,他不过是个小小侍卫,哪有那本事,”赵乐莹噙着笑,四下看了一眼,“怎不见李清,可还在生气?我这次来,可是专程来接他的。”
这句话,给足了李清体面,又没说让砚奴现在过来。傅长明沉默一瞬,便知此事没解决之前,她不放心先让砚奴过来,只是李清那人实在不行,说什么也不能叫出来,可若不叫出来,她便一直顾左右而言他。
傅长明思忖片刻,开口:“叔伯与你说实话,那李清回来后不住诋毁砚侍卫,叔伯这才看出他并非良人,你带回去,只会脏了长公主府的门楣,你若实在想要,叔伯这儿其实还有两个,是当初要送你的备选,容貌比起李清差了点,可性子却是一等一的好。”
……一个麻烦变俩麻烦,不过到底是个解决办法。赵乐莹笑容不变:“那敢情好,卓荦谢过叔伯了。”
“你先别急,且见见他们,确定合眼缘了再说。”傅长明倒也通情达理。
赵乐莹自然是答应了,见一旁的军师下去叫人后,她也不再推拒:“砚奴还在偏厅候着,叔伯可要见见他?”
“自然。”傅长明当即答应。
赵乐莹笑笑,让守在门口的周乾去叫人,自己继续与傅长明寒暄:“叔伯来京都也有些时日了,不知身上的旧疾可好了些,是否还适应这里的气候?”
“经太医院精心诊治,如今也见好了些,这几日下雨腿都没怎么痛,气候么还算适应,只是比起南疆要干燥些。”傅长明笑呵呵道。
赵乐莹微微颔首:“气候确实干燥,叔伯要用些清茶才行,明日卓荦叫人再送些茶叶来。”
“你上次赠我的茶还未喝完,这次又要送,可是想叔伯带回南疆去?”傅长明问。
赵乐莹笑笑,端起茶杯虚虚朝他一敬。
傅长明也端起杯子轻抿茶水,垂眸之间听到脚步声,他也没有抬头,只轻轻抿着茶水,直到高大的身影走到眼前跪下,开口说了一句:“殿下,王爷。”
砰――
砚奴一个礼未行完,傅长明突然捏碎了手中杯子,破碎的瓷片划伤手心,一瞬间鲜血淋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砚奴听到动静下意识想去护住赵乐莹,可想起她之前的嘱咐,硬生生停下了动作,只是低着头跪在地上。
卓荦也十分震惊,急忙掏出手帕递过去:“叔伯这是怎么了,可是茶水太烫炸了杯子?”
傅长明死死盯着地上跪着的人,任由瓷片逐渐嵌进掌心。
尽管十年未见,尽管声音比起少年时沉厚,气势不如以往,可自己还是能仅凭一道变了许多的声音、一个不太真切的身影,一瞬间就认出他。那是他惦记了十年的孩子,这十年里,他不曾睡过一个好觉,每每想到这个孩子,都是肝胆俱裂之痛。
他以为要自己死了才能重逢,却从未想到在人世时还能再见。
傅长明眼睛通红,握着瓷片的手愈发颤抖。
赵乐莹看出他的不对,谨慎地往后退去,直到退到砚奴身前才停下,不动声色地问:“叔伯,您可是不舒服?要卓荦去请太医吗?”
傅长明猛地回神,一抬头对上她警惕的眼神,理智顿时如潮水一般回归。
李清说他生得与世子极像,他方才叫自己王爷,他此刻就跪在那里,对自己的出现无动于衷,仿佛自己只是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傅长明嘴唇发干,半晌才勉强笑笑:“扎得疼了,一时间有些走神。”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砚奴眼神一滞,脑子瞬间疼了起来,他下意识地抬头扫了一眼上位之人,看到那张脸后眼圈莫名地红了,心脏疼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又匆匆低头,错过了傅长明看过来的视线。
赵乐莹一脸担忧:“我这就去请太医。”
“叫下人去吧。”傅长明急忙叫住她,又给门外候着的下人一个眼神,下人立刻小跑离开了。
赵乐莹这才重新坐下,又找了张帕子给他堵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