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了一下那个情景,顾山青不由遍体生寒。
但既是如此,他是怎么逃过一劫的?难道是青年高抬贵手,放了他一马?想想也知道不可能。
顾山青突地记起老人给他的三张符咒,往怀中一摸,摸出来的却是两张完整的符,和一张焦黑的纸,稍一见风,便碎成了灰烬。
果然是老人救了他一命。
顾山青的眼眶又是一热,在感激之外,竟生出一丝莫名的委屈。他不知这委屈从何而来,忍了又忍,终究咽下了流入喉中的泪水,默默地将剩下的两张符贴身收好,转向眼前的人堆。
那么,现在的问题是:那些细丝,还依然牵在这些人身上吗?
如果顾山青挪动这些没了生命的躯体,或者说只是在大堂中随意行动,会不会触动那些丝线,引起青年的警觉,或者干脆直接被他发现?
阿鹰在他伸手时啄他,大概也是为了这个隐患。
老人不肯对青年说出是如何发现他的,不仅是因为不想提醒青年他身上存在的破绽,更多的是为了保护顾山青和阿鹰。而如果他傻乎乎地自投罗网,便彻底辜负了老人的一片苦心。
但是,难道他只能这样干等着吗?只能站在一旁,眼睁睁地等着青年把老人折磨至死?
虽然毫无理由,但顾山青坚定不移地相信老人绝不会把他和阿鹰供出来。
就在这煎熬之中,顾山青突地感觉余光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他心中蓦然一喜,以为还有人活着,飞快地扭头看去,却发现动了的是一个趴倒在地的人。
他刚才的问题骤然有了答案。
似乎是觉得再也没有掩藏的必要,青年原先无形无状的丝线此时竟现出了形来,如蛛网般晶莹,宛若银丝,没入那人的身体之中,像拖一条死狗一样将他向小门拖去。
顾山青一时没想明白青年要干什么,等想明白了,顿时如坠冰窟。
他原本浑身就在颤抖,此时更是如寺庙里的铜钟般打起了摆子,连怀中的阿鹰都险些抱不住,全靠它两只爪子抓在身上,才没掉下来。
他突然觉得,在不久前刚刚立誓要荡平世间魔头,绝不让他们肆意为非作歹的自己,是多么可笑!
他明明什么都不会,与那青年相比弱小得如同蝼蚁,连死人都保护不了,只能任凭他们留下的□□受到侮辱和践踏,哪还有脸提什么活人!
他五内如绞,终于支撑不住地弯下腰来,倚着客栈的柜台滑坐在地上。
仿佛感觉到他心中的剧痛,阿鹰低吟一声,将它毛绒绒的脸贴在了顾山青的脸颊上——老人的符咒是有时限的,它的声音回来了。
青年似乎不满足于拖走一个人,或者说不满足于拖走的那个人,顾山青眼前堆叠的毫无生气的躯体纷纷动了起来。
顾山青咬紧牙关,只恨不得闭上眼睛,就这么抱着阿鹰大哭一场,管他会不会被发现。若是发现了,正好一死了之,也免去了老人可能受到的折磨。
但是不行。
假如以他的一条命能换得老人不受折磨,他不会有半分犹豫。可如果他站出去,他身旁的这些人就算是白死了,未来更有不知多少人会难逃毒手。
青年会像他过往的所有次那样一走了之,不留下任何痕迹。哪怕再有异士高人想要找他算帐,也得像老人开始所说的那般,徇着他出没的行迹乱撞乱碰,直到瞎猫碰到死耗子的那一天。
因此,他要活下去,好好地活着,活着将那魔头的相貌和身份公之于众,活着看到他被剿灭的那一天。
而既然不能死,顾山青霍然站起,那么他就必须要睁大了眼睛,为眼前发生的一切惨状做一个明明白白的见证!
想到这,一直在心底默默重温少年心迹的顾山青忽地皱了皱眉。
二十年后的他早已不是当年对异术异人、妖魔精怪一无所知的孩子。
他在此之前从未认真地想过,但就现在的他来看,这丘无际其实也并不是什么特别了不起的异士,所仰仗的,完全只有一个千丝戒罢了。
但且不提制服他与否,单是他的身份居然这么久都没人查出来,便让顾山青十分迷惑。
确实,不是所有会异术的人都擅长追踪——据顾山青所知,上一任镇异司的司台,叶一的师父,也是一代剑豪,若要让他光凭自己找出丘无际来,实属为难。
但妖族的扶正按察使向来是擅长论迹寻人的。苍殊的小隼就不说了,猫九郎一舔之下能尝出四种血味,这丘无际身上的香气重到连阿鹰都能闻出来,上一代的扶正按察使竟不能根据他在惨案现场留下的气味,寻到他的人么?
更何况,顾山青也并不相信上一代镇异司当真没有人能找出他来。至少在他们现在这一伙人里,只凭气味这一项,谢丰年的嗅香蝶便是大有可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