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猜想会不会是有人在边边角角不引人注目的地方布下了铃铛,风一吹就响,而脚步声则是偶然进到阁楼里的夜枭之类的脚步声,但现在看,显然并非如此。
不过想来也是,按照陈老太爷那恐惧入髓的程度,若阁楼里的声音真的是因为有什么虫鸟小兽进来了,他怕是连一根羽毛都得差人清出来,一个蚊子洞都得教人堵住。
想到这,顾山青突地心念一动:假如他们寻找的东西视不可见,那么听呢?
这世间事物不可琢磨,有时眼前所见或许反而是发现真相的阻碍。
他吹熄了烛台,闭上眼睛,在黑暗中凝神细听。
可没等他听出什么所以然,阁楼门先一把被张文典拍开了:“咳咳咳,这么多灰,呛死了!”他一手撑着门,另一手在脸前扇了两扇,抬眼就看见了顾山青,“咦?你在干什么?入定么?何苦要在这里入定?”
“……”顾山青莫名生出一股被抓包了的尴尬,仿佛他刚刚在做什么羞耻之事一般,实在对张文典说不出口自己的心路历程,于是只轻咳一声,道,“没什么。找找灵感。”
“哦,找到了吗?”
“……暂时没有。怎么了?”
“不空带回来了一位有意思的小朋友,说了件有意思的事,你也快下来听听!”
在楼下等着他们的,除了不空和突然又冒出来的马知县,还有一位身材精瘦的少年。不空见他们下来,对那少年点头道:“好了,那就劳烦小公子再把对小僧说的话同他们讲讲罢?”
少年有一双黑亮而不驯的眼睛,他撅了撅嘴,道:“先说好,我说的可都是实话,没骗你们!”
不空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小僧相信你。小公子放心。”
少年终于不情不愿地开了口。
他要讲的事其实说来也简单得很。
这少年半大不大,正是最年少气盛,天不尊地不怕的时候。在几个月前,他和那些同样年岁的伙伴不知起了什么龃龉或争端,争执到最后,突地逞强斗起了气,在一串类似“你行,你厉害,你有本事!”“我就行,我就厉害,我就有本事!”的口水话之后,也不知是谁福至心灵,提出了这样一项具体的挑战:谁要是能在镇南边闹鬼的陈家待上一夜,搞明白那个鬼的庐山真面目,那他才是真行,真厉害,真有本事!
本来这种气头上的玩闹话过去也就过去了,谁也不会放在心上。奈何这少年是个死心眼的,越想越气,当真在当天晚上跑去了陈家。
他绕着陈家转了一圈,觉得真的潜进陈家不大现实,难免被抓,轻则被当成鬼打上一顿,重则被当成贼扭送官府,都不大好受,于是就在陈家院外寻了棵高度和位置都合适的树,往枝上一蹲,正好俯瞰陈家的小院。
他是下定了决心要坚守一夜的,奈何在气头上就出来了,也没考虑时间,蹲到树上时天才刚刚擦黑。而死盯着一个不大的院子又太过枯燥无聊,等了一段时间,他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等他再醒来时,早过去了许久,深黑夜色下四周的人家都点起了灯。来不及分辨时辰,他先一眼望向了陈家的小院。
就是这一眼,让他的心跳几乎都要停止了。
——有一个细小的身影穿着一身红衣,束着闺阁女儿的发髻,正在陈老太爷亮起的窗外慢悠悠地走。
他看见了那个人影,陈家老太爷自然也看见了,在屋中破口大骂,又在阵阵剧烈的咳嗽声中撕心裂肺地叫起了管家。
李管家不知正在后院做些什么,听到了他的声音,一边应和,一边快步从楼侧的木梯往上爬。
那头往这边走,这边往上爬,眼看李管家就要和那个诡异的人影碰一个脸对脸,少年差一点喊出了声,但最终还是恐惧地死死捂住了嘴。
而就在管家将要拐入通廊时,那个人影转身了。
少年原本以为李管家看到那莫名出现的姑娘的背影会作出什么反应,厉声喝问也罢,屁滚尿流也罢,总归是个反应,却不想他仿佛什么也没看见一般,一推门,便走进了陈老爷的卧房。
紧接着他的温声宽慰便从屋里传了出来。
虽然心中满是疑惧,但李管家的声音让少年也镇定了几分。他又想起了伙伴的挑战,自觉至此还不能算见到了那鬼的“庐山真明目”,便壮着胆子又往前凑了凑,准备等那人影再次转身时看得更真切些。
然而,或许是在心浮气躁中他的动静太大,那人影这一次竟没有走到通廊尽头,而是走到一半,便猛然回头,就这么直直地望向了他的方向!
尚来不及看清那人影的面目,少年惊骇之下蓦然踩空,从树上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