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成群结伙地走了一段,顾山青隐约觉得不对。
镇里的人显然都认识这位马知县。商铺林立的街上行人来来往往,不时有人停步看向他们。而在这目光之间,似乎夹杂着另外一种细微的敌意,如牛毛针一样不时刺向他的后颈。
但等他转过头去,却只能看到在太阳照不到的荫蔽处围坐纳凉的三两老太,在连排商铺的阴影里轻轻摇扇的掌柜的,以及随河波悠悠飘荡的渔船上拄桨而立的老船夫。
张文典发觉了他的异常,问道:“怎么了?”
顾山青微微摇头:“没事,可能是我太敏感了。”见张文典依然盯着他不放,便玩笑道,“大约是小黑被哪位鹰兄盯上了。”
张文典挑了挑眉,回过头道:“反正我是一直搞不懂你们这些驱灵的。”
谢丰年轻飘飘道:“这镇里说不定出过什么把所有人都卷进去了的大事啊。”
张文典问:“你怎么知道?”
谢丰年:“那自然是……瞎猜的。”
张文典再没理他。
顾山青轻笑两声,有心打个圆场,正好听到身后有嘿嘿哈哈的呼喝之声传来,赶忙回头一瞥,岔开话题道:“你们看那是什么?”
几人回头看去,就见四个穿着短打窄裤,裸上身扎头巾的精壮汉子正齐心协力提着什么由远至近而来。
那四个汉子脚程很快,走得汗流浃背,一转眼就追上了他们。这时顾山青才发现他们两两搬着一根石柱,即使横着,也能看出雕刻得十分精细。
为首的精壮汉子隔着段距离冲马知县行了一礼,脚下却没停。马知县对他随意地点了点头,又转头殷殷解释道:“这是谁家又要动土了!”
不空眼看着四人提着柱子超过他们,奇道:“但这石柱的底下刻的是……”
张文典瞅了一眼,道:“玄武。”
确实,那石柱底端是四个尖尖的龟脚,脚上顶着一个圆圆的龟壳,只不过原本该是头的地方却向后一仰,在石柱上盘了两圈,绕成了个长长的脖子,这才露出尖尖的三角头来。
不空犹豫道:“这是……要往家里放石碑?”
张文典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虽然最常见的确实是玄武驼碑,但在渚苏这一带,玄武除了驼碑,还能镇宅,所以不少人把它刻在房屋的基座或者门柱上。这应该就是哪户人家的门柱或者墙柱。”
马知县道:“对对对!确实是这样!大人真是博闻强识!”
不空恍然:“原来如此!”
“那我们陈老太爷肯定是没有这么做,才霉运当头啊。”谢丰年啧声道。
马知县分不清他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只得连连陪笑:“说不准,说不准!”又道,“不过确实,最开始也就只有陈家那老太爷闹着说有鬼。后来折腾得越来越厉害,不知是镇子里谁说也看见了鬼,才风传开了。”
“有这么严重?”张文典问。
“可不是!据说那陈老太爷死前一直在疯疯癫癫地嚷什么,‘贱人自作孽,还敢来缠我!去死!去死!’”他学得惟妙惟肖,当真有几分濒死的凄厉和骇然,张文典和顾山青不由惊奇地对视一眼,“而且大人您不知道他的死状,啧啧啧,眼睛瞪得那么老大,七窍流血,下官痴读了这么些年书,见了他,方知什么叫‘死不瞑目’呐!……哎哟,你怎么不走了?”
他对着身旁镇异司几人讲得眉飞色舞,没注意身前的侍卫突然停住了脚步,正正撞在了他的背上。
侍卫苦道:“已经到了啊,大人!”
——原来说着说着,他们已走到了陈家的门前。
虽说风格不尽相同,但顾山青仍然觉得陈家的小楼和狐俏娘的小楼颇有几分神似,是一样的精巧秀美,依稀能看出整修过的痕迹。但或许是因为久无人住,又刚刚出过命案,在院子周围浓密的树荫掩映下,莫名透出几分阴森。
见了这楼这院,顾山青自然而然地想起了马知县呈递到镇异司的文书。马知县文笔颇佳,把他无论是亲眼看见,还是路上听来的种种异象描绘得事无巨细,如今他们真临其境,那诸般光怪陆离便霎时落到了实地。
按马知县的文书所说,其实陈家早在找人修缮房屋、住进小楼之前,就请人做了法事驱邪。
但驱邪之后,住进来不久,陈家老太爷便发了疯。初时程度还轻些,没过多久,却越来越重,时而癫狂时而清醒,时而破口大骂,又或东躲西藏,哆哆嗦嗦地说这楼中有鬼——明明他卧房阁楼的小门紧锁,却总听到头顶有脚步声。而且不是随便哪个谁的脚步声,是故人的脚步声——一个早在二十年前就死了的,走起路来叮叮当当的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