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到荀府,谢澜安却没能进得门去。
门房进去通报许久,便再没人出来了,谢澜安晒着日头在外站了近一个时辰。
期间门荀府大门旁边的角门“吱呀”开了一条缝,一个黄裙垂髫女童试探地露出脑袋。
看见门外那个她过去叫着“大哥哥”的人一身红衣,女童发了会呆,忽然对她一笑,露出缺了门牙的粉嫩牙床。
然后小女孩又探出两只手,勾爪放在腮边,张大嘴巴做老虎吃人状,指指自己的嘴,再指指门里边,仿佛在给谢澜安通风报信,说她的爷爷这会正生气呢。
谢澜安眼神温柔,弯着眼回以一笑。
她伸出左右食指,从眼睑向下轻划不存在的泪痕,又转腕虚虚揉眼,把黄裙女童逗得捂住嘴巴,闷声发笑。
角门关上,谢澜安站在府门外的杏花树下,想起年少求学时,老师明知大师兄和小师弟都不爱食酸,每次还是把最红的杏子留给自己。
她在心中默诵一篇老师教过她的文章,打道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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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府后事情也不算少。
谢澜安才进门,贺宝姿便从里迎出来。头次看见娘子穿官衣,她眼神亮了亮,手里拿着一沓武婢的人选名单,请她过目。
此事从说起才不过日,谢澜安喜于贺宝姿的高效,一目十行地翻过那些信息,点头应允。
岑山随后又来回禀,说从吴郡请来的教习将军不日将至,具体下榻事宜,他已安排妥当。“只不过那位松隐子先生,几次过来求见,非要见娘子一面不可……”
长史话音未落,一道鹑衣百结的身影从厦馆那边赶来,殷勤呼唤“谢娘子”,不是松隐子又是何人?
垂花门处有府卫驻守,不容面生的人靠近家主,松隐子半道被拦下来,只好大声喊:“求谢娘子开恩,抽空给老夫一天时间门,不、个时辰,让老夫为娘子作一幅肖像画吧!”
谢澜安啼笑皆非,认真论起来,这位在隐士间门颇有名望的松隐子,足够她称呼一声前辈了。
她忙令府卫放行,委婉地说:“我真抽不出这个空,作画讲求灵感,求人不如求己,先生别执着了。”
“小娘子的容貌就是我的灵感!”松隐子手舞足蹈,焦急如狂,“就差一点,那日我见娘子钟灵毓秀,便觉天骨舒张,瓶颈松动,就差一点啊!”
此言其实十分冒犯,但放在一个画痴身上,也只能解释为性情中人了。谢澜安才要拒绝,忽然想道:“先生画技一绝,那么画些山川形势、战场舆图,还不是手到擒来?”
她转眼暗暗合计,松隐子却以为谢娘子不肯赏脸,四顾茫然,忽地眼睛一亮,指向对面,“噫,他也行!他这骨相也算儿郎行里万中无挑一的了。”
谢澜安下意识随着松隐子口中的“他”看去。
便看见了站在二门台阶下,辛夷花丛掩映中的胤衰奴。
江南气暖,这个时节,辛夷花开得云蒸霞蔚,姹紫嫣红却压不住他素白剔净的一张脸,只能沦为配色。
眼中之景,确实入画。
谢澜安的目光在那花木上定了片刻,略侧过身,挡住松隐子见猎心喜的眼神,下朝回家的心在此刻放松下来,声音含着点松弛的懒:
“原来先生见个美人便求画啊,那您这灵感未免不矜持了些。他不成。”
这么腼腆的小郎君,被人盯上个把时辰,脸皮还不被看薄一层?
谢澜安步子轻快地来到花树下。
那张脸在近处放大了惊艳,眉眼像点了水墨,无声胜有声。
谢澜安乍一见,只是无字可形容,想了想,问:“郎君住得可还习惯?”
他已在谢府小住了几日,只是谢澜安总有事要忙,总有人要见,两人不怎么碰得上面。
她身上繁复飒沓的朝服还没来得及换下,将这举世无二的女郎衬得气宇轩昂,锐气逼人。
胤衰奴垂眸说习惯,不看她身上那只鹤。
“哦……”谢澜安漫应一声,心想他的话还是不多。这时又有人在那头禀告,“女郎,何家郎君登门,道是来借书。”
谢澜安的眼神鲜活起来,转头吩咐:“梦仙来了?我还帮他挑了本书,请他到花厅坐,我这就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