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之中,秋池已经从一开始给张律打杂的小助理编辑,一步步成为了《妇女报》的核心成员,许多后面加入《妇女报》的女学生,都常把秋池当作学习和崇拜的对象。
她们大多数家里的条件比秋池要好很多,刚开始都以为秋池是像张律那样先接触到了先进思想,才觉醒了女性意识的人。结果后面大家才知道,原来秋池嫁过人,而且嫁得还是当地赫赫有名的顾家,秋池是从婚姻中主动挣脱出来的女人,她的女性意识不是从新时代春风里获得的,她是从自己所经历的血泪中苏醒的。
所以后来知道秋池过往经历的学生们对她愈发敬佩,大家一起被关在牢房里,只要秋池还稳得住,她们就不慌。秋池像一颗定心丸,稳住了第一次被捕入狱的学生们,曾几何时,她还对自己的未来和一眼看到底的人生感到无望,但现在,她才惊觉自己竟然也有了让别人依靠的本事。
当张律和凌一赶来探监时,看见的就是大家不慌不忙、镇定自若的模样。
张律原本还担心这些学生没有经历过社会的磋磨,乍一下被关进监牢,肯定会自乱阵脚,没想到,大家竟然如此冷静。
张律出声安稳大家,她那边已经在和上头的人交涉,争取尽早放大家出去,她们家人那边,也有张律去通知和劝慰,她们在牢中没什么大事,张*律也会尽量安慰在外不明情况的亲友。
凌一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她和这些学生并不熟,甚至没去过《妇女报》的办事处,许多人她都不认识,凌一只是静静地看着站在最里面的秋池。
此时的秋池站在牢房的一角,借着牢房里唯一一扇窗,高出她一米多的铁窗,窗外溜进一点点日光,光线在空气中映照出微尘,只看这一点光线,倒和当年顾家西院里照进秋池房间里的微光极为相似。
映照出微尘的日光洒落在秋池脸上,也照出了她脸上细微的绒毛,和低头看书时轻颤的睫毛,在阳光的作用下,秋池的瞳孔呈现出琥珀色,一如凌一在秋池离婚后见到秋池那样,她的头发随意梳成低马尾,恬静却不失坚定。
凌一带着一顶褐色贝雷帽,穿着灰色西装配马甲,里面是格子衬衫,人又戴上了一副眼镜,头发扎成一个丸子,裹在帽子里,只留出一些碎发,拉低帽檐,戴上眼镜低着头,手里还抱着本子,西装外口袋上卡着一支钢笔,乍一看确实挺像张律平时带着办事的小助理。
凌一和张律见面不能过于频繁,不然苏家就会暴露,所以这一趟,凌一是隐瞒了身份来的。
秋池察觉到有人在看她,抬头看向凌一,和凌一抬起头露出的一双眼对视。
秋池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书,她们这些人虽然被关在这里,但到底不是真的犯了事,再加上有张律在外打点,看守也不好针对她们,秋池原先游行时就背着书包,还是她自己缝制的蓝色布包,虽然包被收走了,但是里面的书可以留下,看守检查过里面没什么要紧的东西,就任由她们拿着了。
秋池是个爱书之人,哪怕被关押,她也能抽空多读书,此时见到凌一意外出现,竟然忍不住攥紧书,给纸张都抓出折痕了。
由于不是单间,两人也没办法说话,在场的女学生虽然都是《妇女报》的同志,但大家并不认识凌一,为免日后走漏消息,凌一是能不露脸就尽量别露。
眼下看见秋池没事,凌一就放心了。
两人隔着铁栏杆对望,谁都没有说话,心里也明白此时不是说话的恰当时机。可即便无言,两人却好像都已经把自己想知道的都猜了个大概一样,对对方眼里所饱含的情绪也了如指掌。
凌一不懂什么是爱,她只会遵循自己最简单的渴求和欲望,她想见秋池,想知道秋池是否没事,所以就冒险让张律带她来了。
但秋池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人,相反,她在经历过各种事之后,反而什么都懂了。她知道书里的爱情是不存在于世间的,她也知道哪怕是书里的爱情,其中也夹杂不少欲望和利益牵扯。
可秋池却觉得,凌一对她的好,是出于一种最简单、最本能的好感,她从前还担心过,女人和女人能不能相爱,就算能,凌一又一定会喜欢女人嘛?凌一喜欢女人,就一定喜欢她吗?
然而,在困境中见到凌一冒险前来,秋池先前一切的担心都随风消散。
如果凌一为她做的这一切,都不能证明凌一对她也有着一样的感情,那还有什么能证明?
第108章失败
当局不放人,也没有采取积极措施抗敌,已经引起了各界不满,虽然首当其冲的是学生,但并不代表只有学生不满当局的做法,当局抓捕了学生和一些组织者,立刻便引起了更高的民愤,社会各界人士都发言斥责这种行为,所以浣喜当局也顶着相当大的压力,之所以不放人,也是出于政治层面的压力。
凌一在秋池刚被捕三天后才得以见到秋池,说不了几句话,就只能跟着张律离开。
两人分别时,张律告诉凌一,她已经在想办法联络更高更广的人脉,看看能不能联合社会各界知名人士,一起给当局施压放人,如果还是不行,那就只能想办法再组织一次游行活动。
凌一对此,不发表意见,她只是略带一丝疑惑地看着张律:“游行示威有用吗?”
张律的小助理暂时躲在律所里,因为凌一假扮她,她就得先避人不见。没有小助理,张律都是独自出行,其实她自己也顶着相当大的压力,上次的游行活动也有她在暗中支持,如果被人逮到她的把柄,只怕也会当场被抓。
凌一对这些游行活动不感兴趣,她只是困惑,大声喊着口号,举着牌子,又或者是静坐,真的有用吗?
张律看着远处的看守所大门,门口还有两个站岗的士兵,那两人拿着木仓,穿着军装,神情严肃。看守所外还聚集着许多被关押的学生的亲友,她们守在外面,或哭或闹或讨好,只求能见里面的学生一面。
手无寸铁的民众和手持木仓的卫兵,一弱一强形成非常鲜明的对比,故凌一才会有此疑惑。
张律叹了口气:“学生群体是最容易接触到新思想的一群人,她们虽然手无寸铁,但脑子却是最活跃的,我们只能借她们的热情,去宣传新思想,让更多的人看见我们所坚持的东西,哪怕路人见了,或许心里还会觉得新思想如蛇蝎,但总要被看见被知道,才有存在的可能。”
“你若是觉得游行无用,那你猜为什么当局会把秋池她们抓起来?”
因为惧怕,所以采取镇压的方式,从正面无法证明她们活动的作用,但当局的做法,却从反面证明了她们所做的一切是有用的。
凌一似懂非懂,她点点头:“原来如此,但是现在的游行还算有用,以后恐怕就不一定了。”
听闻这话,张律的表情也变得凝重。
等战火蔓延到浣喜,面对混乱的当局和残暴的敌国,游行确实没用,到那时,只有掌握了拳头的人,才能争取到话语权。
凌一心口一震,突然想到了什么,匆匆和张律道别,立刻回家去找苏明利,求苏明利救秋池。
苏明利还不知道凌一和秋池关系好,他之前远在元北,只知道自己女儿搭上了张律和孟校长的人脉,并不清楚秋池在其中起什么作用,甚至苏明利对秋池的姓名都不甚了解,只知道顾家和洛家联姻的是洛家女儿。
当凌一求到他这位父亲面前时,苏明利皱紧眉头,女儿现在是越来越偏向新派了,虽然他也在和张律等人合作,但他所求只是单纯的利益和权力,他并不在乎新旧党派之争,在他眼里没有是非对错,只有利益亲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