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沉着脸色,看向她弟弟:“玉成,那我问你,你为什么要掺和进去?我赚钱供你读书,是为了让你命都不顾去搞这些事吗?”
李玉成被说得有些羞愧,但立刻又眼神坚定地说:“大姐你不明白,我不是为了出人头地才读书的,我是为了我们的国家和人民刻苦读书,我要改变这个国家,要让人民吃得上饭,不被奴役,这是我的理想,哪怕之后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在所不辞!”
如梦眼神复杂地看着自己的弟弟,他只比自己小几岁,是家里唯一一个能读书改变阶层的人,但他却不想改变自己所在的阶层,他想让所有和他一样阶层的人翻身做主当人民。
“这是你的理想,我尊重你。”如梦叹了口气,继续说,“但你有没有想过,远大理想,只有你才有吗?”
李玉成被问得愣住了,远大理想当然不只他才有,他的老师、校长、那些大人物们都有,可如梦这话的意思却是在暗指,如梦也有理想。
李玉成第一次觉得看不明白自己的大姐,在他眼里,大姐就和他的母亲、父亲、姊妹兄弟一样,埋头钻进钱里,他深爱自己的家人,但不口否认,他也确实看轻自己的家人,他不喜欢待在家里,因为家里那些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的亲人,令他得不到认同感。
但他把理想看得太高了,地位崇高、文化渊博的人有理想,苦苦挣扎在泥潭里的人,同样也有理想。
张律和孟校长反而被如梦这几句话给惊到了,不是说辞藻多华丽,而是突然让她们觉得,自己好像不知不觉变得有些“傲慢”。
张律轻笑一声:“李玉成,你姐姐她也是个聪明人,怎样抉择,全凭她自己意愿,我只有一句话。”
“我们所求为同一片蓝天,我们志同道合,既然决定了要加入我们,那我可就称呼你一声同志了。”
回去后,如梦嘴里反复品着“同志”两个字,既觉得新奇,又觉得好听。她或许是没有李玉成那样远大的理想,但她也不是是非不分的人,今晚上张律等人和她说的那些话,同她表明的那些态度,都在说明,张律等人是和孙林戏对立的人。
新旧两党争斗已久,如梦也不是完全不懂,毕竟她在千梦厅上班,接触的客人不乏有钱有势的,这些人关系错综复杂,她是搞不明白的,但不妨碍她觉得新派更让她觉得有希望,旧派反倒让她觉得若真旧派得逞,那她这一类人才是永无翻身之日。
如梦加入张律等人的阵营,一是她觉得都已经撞破人家救人了,光说自己会保密,人家不见得信她。二呢,她心里也憋着一股气,凭什么就她弟弟有理想,她就没有呢,她就不能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的亲人朋友而努力的那种人吗?
不争馒头还争口气,她争的就是这口志气。
如梦是最早离席的,因为她得赶回孙家。现在她同意加入,张律和孟校长对她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监视孙林戏。
如梦嫁给孙林戏当他的八姨太,这是她们没料到的事,当然,她们早先也没有注意到如梦。但既然她都嫁进孙家了,那这就是天大的优势,近水楼台先得月,如梦可以作为卧底待在孙家,给她们探听消息。
不过,张律还是提醒了如梦,探听消息是次要,最重要的是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孙林戏那人下手极为狠厉,如果如梦暴露了真实身份,恐怕下场会比死更惨。
如梦当时听得后背发凉,回去后也有些心虚。但她都多大的人了,在浣喜市沉浮这些年,钱和演技她一样不落。
如梦离开后,这顿饭虽然吃完了,但张律等人还有话要说。
张律和孟校长都十分感谢凌一和秋池出手相助,不管是秋池机智地拦截了那封张律留给凌一的信,还是凌一只身深入孙家救走贺萧旭,都让她们这次的行动圆满成功。
元北市的刺杀案现在彻底成了悬案,贺萧旭已经被安置到安全的地方,暂时不便出面亲自感谢凌一,他托孟校长和张律,带了点礼物给凌一。
如梦那边,张律没敢送她东西,也和她说过了,在外尽量和她们装不熟,所以张律只送了点钱。还别说,对如梦来说,钱可比一些礼物来得实在。
至于秋池,张律有份不知道算是礼物还是重担的东西交给秋池。
秋池即将入读启礼大学,图书馆的工作她大概率只能晚上去,上的班都少了,挣的钱当然也不多,虽然可以搬入启礼大学学生宿舍住,但住宿也不是免费的,每年还得交不少钱。
张律感谢秋池的礼物,不是直接的现金,而是一份工作。这份工作和秋池读书并不冲突,张律正在筹划一本期刊,在招募副主编、编辑、作者等等,一开始秋池可以先当张律的助手,等她上手后,可以开始给期刊投稿、写作。
期刊的内容和主题也很新奇,张律最近已经打算让人在期刊上宣传国外的一些新思想,张律借这顿饭,也和秋池说了一点简单的内容。
因为秋池本身是学外语的,不只是英文,启礼大学的外文专业还有很多国家的语言,张律需要她帮忙翻译、排版、编辑等等。
张律想把国外弗弥湼士姆的思想引入国内,秋池听了还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应该是音译,听张律说了一下这种思想的内容,才理解了这个词的含义,指争取女子应与男子一样有天赋的自由、平等、财产等的权利。
秋池思索许久,觉得音译不够让人理解其中含义,对于广大读者来说,也很晦涩难懂,不如根据其名词的词根由何演变而来,再结合本土化的语言,意译为“妇女主义”或“女权宣言”。
张律和孟校长一听,颇为满意地点头,两人鼓掌赞叹:“好,这个名字好,妇女同志们也是我们斗争中极为重要的伙伴。”
这本期刊一看就是新派的东西,所以秋池一旦加入,也要清楚自己的身份。
期刊是张律创建的,工资她发,秋池暂时不用担心生活和住宿问题,有份工作的同时,不会落下自己的学习。
等秋池和张律孟校长聊完期刊的事,大家才算完,然后各回各家,秋池后天入学,带上行李一起报道,入住启礼大学学生宿舍。
往日里话最密的凌一,今晚上反而没多少话可说。一边大家要给如梦安排任务,提醒她万事小心,一边张律要和秋池商量妇女主义期刊的事,嘴巴都不带停歇,说累了直接往嘴里灌水。
凌一反倒显得格外安静,等到送秋池回小院的时候,她才开口问:“你真想好了要上张律这艘船吗?”
秋池一愣,兴奋的神情有些垮掉。
今天和张律说的那些话,令她感到血脉喷张,活了二十几年,从未这样兴奋过。可是在她最高兴的时候,凌一这句话,宛若一盆冷水泼下,让她担忧的同时,又多了一分清醒。
秋池抬头看着不够圆满的银月,又低头看向凌一,眼神从未有过的坚定:“是,我也是和张律经过一番探讨后,才发现原来世界上,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有一群人,和我有着相同的志向,我不懂我为什么总是厌恶这个世界,但是在听到张律所说的那些主义学说后,我才明白,我的愤怒,源于我所遭受的不公,我相信有很多人和我一样,不理解自己,也不理解自己的愤怒,甚至无处言说,无法形容,我要和张律办好这件事,让更多的人看见自己的愤怒从何而来,让她们说不出的话,被我们发表在报纸上。”
凌一沉默了很久,两人站在小院门口,彼此都没有先开口。
秋池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她以为,引导她走出来的凌一,会和她一样怀有坚定的理想,却没想到,凌一反而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