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碧棠捏着钢笔的手指一顿,微微发白。
“阿姨跟你说句老实话,你错过这份工作,不会再被分到比这更好的了。你想想,要不要放弃?”
冯光美眉头紧皱,一脸深思的模样,片刻后,她一咬牙说:“黄阿姨这份工作我要了。谢谢您。”
黄阿姨笑了,说:“哎,这就对了。”
冯光美说了句贴心话,“都是黄阿姨点醒的我。”
黄阿姨将一个牛皮文件袋递给冯光美,严肃地说:“这里面是资料表、介绍信和报道通知,你明天就去报道。不要忘记了,过期报道通知就作废!”
冯光美连连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她接过文件袋,脸上是尘埃落定的笃然。
贝碧棠快速又工整地填好登记表,递给工作人员,说:“同志我填好了。”
工作人员不接说:“你放桌上吧,回去等着。”
贝碧棠将自己的登记表放在桌面上,咬了咬唇,鼓起勇气说:“同志,我在西北的兵团待了四年,开荒种粮,还要像民兵那样训练,不是军人,也算是半个兵了。你能不能看在为西北三线做贡献的份上,能不能多帮我看着一下。”
工作人员将搪瓷茶杯放回去,抬头看着贝碧棠,大义凛然地说:“贡献不分大小,人人皆是为人民服务。你知道这片街道有多少待业青年吗?我身上的担子有多重?责任有多大?要是人人都像你这样,好话一说,我就大开后门,对得起其他等着的人吗?年轻人,不要以为自己曾经做了一点微小的贡献,就觉得自己了不起……”
贝碧棠的脸又开始红了起来,她努力抵住内心的羞愧。
这时代就是讲究人情的,有的时候人情比规章制度还要好使。走门路的事大家司空见惯,见怪不怪,把找关系当成一种正常的手段,要是真有大门路,还要大说特说炫耀出去。
说完一大段话,工作人员挥挥手,说:“行了,你出去吧,让后面的人进来,不要妨碍我工作的进行。”
贝碧棠不走,她用余光偷偷地瞄办公室里的其他人,大家都在忙着沟通工作分配的事,根本没人注意到这边。
贝碧棠将手伸出裤兜中,摸出来一张新鲜热辣的大团结,递到工作人员和桌面之间的空隙中。
工作人员神情一滞,也用余光瞟着其他人,他飞快地接过大团结塞进自己的裤兜里,深深看了贝碧棠一眼,语气好了许多说:“先回去等着,有工作了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
看样子有戏,贝碧棠心底缓了口气,她微笑着说:“谢谢同志,那我先出去等銥誮着了。”
旁边一个穿着满是补丁衣服的中年女人,拉着工作人员的手,哭哭啼啼地说:“同志你一定要帮帮啊,我家男人得了肺病,常年吃药是个药罐子,我只能靠帮人浆洗衣服挣一点点铜板,小毛下面还有五个弟弟妹妹,要是再不没有工作,我们全家都没活路了,只能等死!”
贝碧棠硬着心肠,从她身边经过。
门外夕阳无限好,冯光美还?在等着她出来。
看到?自己出来,冯光美马上迎上来问?道:“怎么样?你有?工作了吗?”
贝碧棠摇摇头说?:“没?有?,让我回去?等。”
冯光美立即收起脸上的喜意?,语气?淡淡地说?:“我比你好一点,工作倒是有?了,但是不怎么样,不太?中意?。”
贝碧棠扬起了个笑容,真心实意?地说?:“光美恭喜你!”
她倒没?有?嫉妒地情绪,只是刚刚在办公室里听闻冯光美是高中毕业的,又联想到?徐则立为什么要跟她分?手,和大学?女同学?交往,无非是觉得自己是个初中生,他是大学?生,配不上他罢了。
她只是有?些伤感,如果自己也?考上大学?呢,或者是高中毕业的,徐则立还?会不会跟她说?分?手,会不会没?有?一丝犹豫地跟她断了。
不过多想无益,徐则立就是这样的人,即使她考上大学?,这种配得上也?是暂时,他骨子就是个爱攀龙附凤的人。将来哪一天?他遇到?个更好的,也?会毫不留情地抛弃你,这一天?无非是迟一点或晚一点到?来罢了。
冯光美拍拍贝碧棠的肩膀,安慰说?:“别灰心,工作就像面包总会有?的。”
贝碧棠面上淡然,心底却在苦笑,我活了十九年,可从来没?有?吃过面包,难道这是个预兆?代表着自己的工作会在很长时间内没?着落。
贝碧棠下定了决心,发狠想着,只要接受了她“好意?”的那位工作人员的要求不太?过分?,自己就答应他。她可没?有?那么单纯,认为一张大团结就能让对方给她找到?争破头的工作。
两人肩并肩地走弄堂里走。
“贝碧棠等等我!“贝碧棠听到?有?人在身后喊她,停下来转身一看,孔宝儿穿着长长的白?色碎花裙子和拖鞋,小跑着向她而来。看着带风扬起的裙摆,贝碧棠有?点担心她,往四周一看,好在没?有?人经过。
孔宝儿将手里拿着的雪糕往贝碧棠面前一递,甜甜一笑说?:“呐,贝碧棠请你吃雪糕。”
雪糕是最贵的那种,光明?牌的奶油雪糕,八分?钱一根。
看着大大方方的孔宝儿,贝碧棠怀着很复杂的心情接过来,笑了笑说?:“谢谢。”
孔宝儿眼珠一转,看到?旁边的冯光美,不好厚此薄彼,也?递了一根奶油雪糕过去?。
冯光美不肯接,孔宝儿硬往她手里塞,冯光美罕见地呐呐说?:“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