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秀秀对着大女儿絮絮叨叨念着:“这下好了,你怀孕了,肯定能跟大姑爷稳稳当当地走下去,有了孩子就妥了!等下大姑爷回来知道他要当阿爸了,不知道要有多开心。”
林碧兰没理自顾说着话的姆妈,转脸看着满脸真心为她高兴的小妹贝碧棠,眉头微微皱起,脸上的光彩一下子消失不见了。
她盯着贝碧棠的眼睛,轻声问:“小妹,你学校那边有好信了吗?什么时候能分配工作,能不能给个准信?”
话语最后直接逼问。
贝碧棠拿着围裙的手紧了紧,她垂下眼眸,沉默。
旁边的魏碧莉开口替小妹解围道:“大阿姐你急什么?这等一时半会儿也是有的。你现在要紧的是保持着好心情,生下个健康的小毛头,大姐夫想当阿爸想了很久,姆妈这阿婆也等了三年多,我和小妹可是一直心心念念着当姨妈呢。”
天大地大可不如她肚子里的孩子大,林碧兰可不管这些,这回她不能让贝碧棠躲过去,她带着浓浓的火气和嘲讽说:“一时半会?你等一年都没有等到!这可不比以前,情况更严峻。两年?还是三年?就这么等下去吗?!”
“当初知青办的人天天上门,姆妈对着人家默默流泪,看在姆妈凄凄苦苦半生,家里唯一的一个男人又没有工做的份上,才让你在城里陪着舍不得你下乡的姆妈。现在又该如何?”
又该如何?林碧兰话里话外都是让贝碧棠主动当知青下乡,不要让她来做这个恶人。
屋子里的喜气洋洋一扫而空,气氛顿时凝滞。
新生命带来新的希望,也带来了新的问题。
林碧兰是招赘婿,她结婚家里反而没有宽敞些,倒是添了一口人住了进来。
林碧兰和黄大山这对夫妇住外间的床,苗秀秀、魏碧莉和贝碧棠三人挤在里间的那一张。魏碧莉和贝碧棠心疼操劳了这么多年的姆妈,为了让她睡个好觉,姐妹两个轮流打地铺。
黄大山个子不高,但身形抵得上两个女人,家里的生活空间越发显得拥挤,好在这么些年都相安无事下去。
自从去年下半年,黄大山在黄浦江码头找到活干,不用在家跟丈母娘和二姨子尴尬得大眼瞪小眼,家中的境况越发好了起来。
现在,几个月后,一个小毛头哇哇作响降生。不仅要为ta腾出一个床位和其他生活空间,还要为ta做好物质准备。
这样一来,贝碧棠就显得碍眼了。别看苗秀秀和魏碧莉两个手里不停忙着糊火柴盒子,实际上清闲的很,贝碧棠想帮忙也帮不上。
厨房的活也不是非她分担不可,苗秀秀也可以接回来。即使孩子降生,林碧兰夫妻两个要上班,需要人照顾孩子,那苗秀秀来,厨房和火柴盒的事都交给魏碧莉,她一个人也忙着过来。再说贝碧棠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子懂怎么照顾孩子吗?
一直默默听着大女儿和二女儿话里机锋的苗秀秀开口了,她朝着大女儿说:“碧兰你不好容易得来的孩子,这孩子金贵。让碧莉去厂替你顶一阵,你好好歇歇安胎,孩子生下来也离不开姆妈。碧棠、我和你在家照顾孩子,操持家务,等孩子大了你再回去上班,你看可行?”
当然不可行!林碧兰面色一变,工作只有一份,姆妈却是三个人共同的姆妈,由她来顶岗,她是占了老大的便宜。让了出去,万一要不回来呢?孩子长大起码三四年,那个时候魏碧莉该谈婚论嫁了,怎么会没有自己的小心思?再说魏碧莉去替她上班,工资怎么分?
她现在一个月拿三十多块的工资,每个月交给姆妈三十块,夫妻两个的吃喝都不用她操心。她时不时还能瞒下奖金,当作自己的私房钱。
丈夫黄大山在码头搬运货物,工资不高,她得替孩子的未来做打算。
魏碧莉满眼期待看着大阿姐,脑子里已经想象着自己穿着神气工装,进入纺织厂那气派大门的场景。
林碧兰对上魏碧莉的眼睛,脑子转不过来的她看到衣架上丈夫的外衫,灵光一闪,说:“姆妈,这是大事,我得跟大山商量一下。”
她不敢对上姆妈,她丈夫敢,在这个家里姆妈最看重丈夫。
这是没戏了,大姐夫对她们的态度这些年她还能明白吗。魏碧莉瞬间失落下来。
苗秀秀心中叹气,在她看来,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三个女儿个个有着落,都能得到最妥善的安排。大女婿难道养不活一家三口?她一个妇道人家,婆家娘家无人,还不是把三个女儿拉扯大。
大女儿的工作在外面是个香饽饽,人人争抢,在家里面也是,大女婿能把小家的利益让出来?这些年不是她这个丈母娘压着,他就敢提出让大女儿回家当家庭主妇,他去上班。
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的贝碧棠突然抬起头来,目光直直地看着洋洋得意的林碧兰,清声说:“我刚才经过知青办,报了名下乡。”
一时间屋内所有人都看着她。
魏碧莉动了动嘴唇想要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没说。苗秀秀侧过脸去,看不清神色说:“下乡也好。”
如了愿的林碧兰顾上不上遮掩脸上的喜色,一副松口气的模样,“小妹你怎么不早说你的打算?难为姆妈夜夜为你操心。”
大家都选择性地忘了报名要户口本,而贝碧棠出门前只拿了热水瓶,家里的户口本在上了锁的樟木箱里好好待着呢。
贝碧棠又低下头,盯着黑布鞋面上的毛刺看,想起白衬衫黑裤的英俊少年从弄堂里跑到她面前说,贝碧棠,我明天要走了,去西北,以后可以给你写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