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新年,夔州百姓皆是笼罩在一层阴云中度过。
孩童身上无新衣,妇人头上无钗环,老者碗里无荤腥。
随着夔州征兵的消息四散开来,家中凡有十二以上,六十五以下男丁者或避走他乡,或逃去山间避难。
一时之间十里八乡举目望去只剩下一群老弱妇孺。
粮价更是从年前的四两银子一石暴涨到了如今的十两银子一石。
还没有等到天气暖和起来,已经有不少村民家中已经断炊,家中又无丁壮,妇人们不得不扶老携幼去山间挖野草、刨树根充饥。
这场动乱又不知要持续多久,百姓们就快走投无路了。
杏花村的村民虽不知里正口中那位捐粮的富户便是邹家的二姑娘,却也知晓最先提醒各家囤粮的人便是她,心里对他们一家越发感激。
听说邹家姑娘要上山采药,自发地扛了箩筐锄头上山去帮忙。
玉婵同两个妹妹背着药篓子带着村民们一起上山,在山上发现了蒲公英、苍耳、车前草、金银花等数十种药材,最令她惊喜的是在山顶上发现了一大片野生的三七。
三七的根入药有止血镇痛的作用,尤其对战场上的刀伤箭疮有奇效。
玉婵赶紧取了随身携带的纸笔,将找到的这些草药画成图,请村民们照着图上的样子分头去找。
几日下来,村民们找回来的药材不少,只是其中混入了许多不能入药的杂草树根。
玉婵带着母亲妹妹将这些药材分门别类,该晾晒的晾晒,该炮制的炮制。
至于那批挖回来的野生三七,她更是丝毫不敢马虎,亲自剔除杂质、洗净、晾干,最后再研磨成粉装进罐子里等着配药。
年初黄二爷因为得了玉婵的信儿,早早地称病从任上辞下来,赋闲在家反而躲过了后头雍王的拘捕。
据黄二爷带回来的消息,此时雍王与朝廷的兵马仍僵持在陵州边境。
雍王意图以手里握着的一干朝廷命官的性命做要挟,将朝廷的兵马耗得人困马乏,最后再出城迎击。
这一耗就是一个多月,雍王耗得起,可底下的百姓早已耗不起。
这日玉婵趁着去镇上给黄老夫人请脉的机会见了黄二爷,问他:“您可知晓现在朝廷领兵迎击叛军的人是何人?”
黄二爷不假思索答道:“是威远大将军魏准。”
玉婵想到离家两个多月还未返回的魏襄,又问:“是哪个魏?”
黄二爷手指沾了茶水在檀木桌上写了一个大大的“魏”字,
玉婵暗自松了一口气,还好此“魏”非彼“卫”,应当不会这么凑巧。
她心存侥幸地想着,又对黄二爷道:“我最近做了一批药,其中就有战场上急需的金疮药。您有没有法子将这些药送到那位魏将军手中。”
她能做的不多,只希望可以通过力所能及的方式默默支持朝廷的军队尽快打赢这场仗。
这样像他们这样的普通百姓才能早日摆脱骨肉分离,忍饥挨饿的日子。
黄二爷闻言,再次对眼前这小女子有些刮目相看了,从前他只道她医术高超,又合老太太眼缘,对她礼遇有加。
如今见她竟如此深明大义又有着巾帼不让须眉的胸怀,心底对她越发敬重,毫不犹豫将送药的事应承下来。
玉婵与黄二爷约定好七日后来镇上送药,便回到家中继续做起了金疮药。
又过了两日,家里突然收到一封从千里之外的河州寄回来的书信。
这封信是玉婵的长姐玉瑶手书,信上说年前从河州到夔州的官道断了,有大半年没有收到家里的信,不知父母姊妹们过得可好。
上月收到玉婵寄去的书信时,河州也起了兵乱,丈夫和小叔都应征入伍,与家中断了音信,一家人心急如焚。信的末尾还提到她近来被诊出有了三个月的身孕,请父母妹妹们千万保重,以待战乱后骨肉相聚云云。
邹夫人双手捧着这封久违了的家书来来回回读了好几遍,心中悲喜交加。
喜的是大女儿与女婿成婚多年,终于迎来了第一个孩子。
忧的是女儿初次有孕,丈夫又不在身边,公婆年事已高,不知她身边可有人悉心照料。
还有女婿罗文这一去,生死未卜,邹夫人想着想着又忍不住抹起了泪。
玉婵心知母亲担忧姐姐身子,姐夫安危,也不知该怎么安慰,正想着如何设法打探姐夫兄弟二人的消息,忽听得外头有人拍着门大喊:“婵妹妹,婵妹妹,快……快救命呀!”
玉婵母女两个急急出去开门一瞧,是秦氏。
秦氏面色惨白,一手拽住玉婵的胳膊不由分说地往外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