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锐的语气有些微妙:“你以前都是最早看的。”
“以前”指的不光是两人交往后。后台可以查看到发布弹幕的id和时间,在早年顾承锐的账号刚刚做起来、还没什么人问津的时候,宁知然常常是第一个发布弹幕的观众。
“那是因为你上传之前就会拿给我看。你这次拿给我看了吗?你人都不知道在哪呢!”
顾承锐撇了撇嘴:“宁律那么忙,浪费您人生中宝贵的十分钟会给我带来严重的负罪感。”
宁知然简直啼笑皆非,专心盯着屏幕,不再理他。顾承锐闲坐在那里也无事可做,便凑到他旁边,和他一起看。
“aaa蟹黄堡批发锐哥”这个频道带有科普性质,所以单纯的风景美食画面并不足够,还需要有详尽细致的路线,充实但经济的攻略,加上包括人文、历史、地理、民俗等在内方方面面繁杂的介绍。视频剪出来也许只有十几分钟,背后却要做几十小时功课。
现在有工作室的一整个团队帮忙,其实效率高了很多,但大学时真就是纯靠顾承锐自己一个人,在内网外网各种小众论坛上扒,跟各路名不见经传的野导称兄道弟,地图背得比《材料科学基础》熟几十倍。
而且短视频讲究一个新鲜,他最慢也要做到半月一更新才能维持比较高的曝光度。但顾承锐学的又是出了名的“高四”专业,本来就课多,有实验课的时候更不好逃,考试临时抱佛脚,在遍地是卷王做题家的系里只能捞着个中下游。
不过他志不在此,老师们也不介意,大家都看得很开:“有能变现的本事千万别浪费,说不定就轻轻松松把咱们这行一辈子赚不到的钱赚了。”
宁知然只开了最顶部的弹幕。坦白讲,从很久以前起,他看顾承锐的视频就不再是为了开阔眼界、云旅行了——他就是来看顾承锐的,看画面中偶尔露出的顾承锐的衣角,看摄助镜头中顾承锐的背影。至于其他观众能从视频中得到什么,他不太关心。
只是因为弹幕基数很大,还是时不时会有一两句让人在意的话,飘进宁知然眼睛里,比如:
-这条围巾一出镜我直接年轻十岁
-相机包上这个蜗牛挂坠好可爱求同款
-总感觉这期好有锐哥早年风格,是换剪辑了吗
宁知然不动声色地吃东西,他知道在关掉的那些弹幕里还有更多老观众的解释,会有人发“那条围巾从锐哥大学时候就出过镜了”,会有人发“蜗牛挂坠好像是锐哥外婆手工钩的”,甚至偶尔会有人提到宁知然,“锐哥对象就出过一两次声,据说挺忙的”。
顾承锐同样看见了这些弹幕,什么也没说,低头扫了眼手机,两条消息弹出来。
是工作室的小邹——小周,给他发了个文件:“锐哥,美工那边把攻略的排版做好了,你看看可以的话咱就发了。”
顾承锐上周把行前攻略根据实地体验做了增删,发给工作室,考虑到受众平台的阅读节奏较快,还需要把长文章拆解成片段式的tips,再由美工进行排版设计,最后公开发布到社交媒体。
他打开文件,大致过了一遍眼,刚想回复小周“可以”,但随即目光一顿——他发现攻略里带着日期。
3月31日,在跳蚤市场淘货。
4月2日,去好心老板指给他的香水店,调出了héroe。
宁知然在旁边问他话,嘴里面包没咽干净,还有些含糊:“阿嬷钩的那个挂坠也弄丢了?”
顾承锐下意识地应了一声,手上给小周打字:“日期删了,其他没问题,发吧。”
宁知然没有跟着顾承锐去吃午饭,躺在沙发上看电子卷宗,没看几眼又困了,心想不至于昨晚区区手活的余威这么强吧,多半还是吃了碳水的缘故。
醒时听到二楼隐约传来琴声,宁知然摇摇晃晃地上去,见琴房门半掩着,顾承锐背对他坐在凳上。
他对钢琴一窍不通,也不知道这是哪一首曲子,只能判断顾承锐应该是挺无聊的,无聊得都开始弹琴打发时间了。
顾承锐对钢琴就像对他的本专业一样兴致缺缺,不过是因为母亲来自音乐世家,又遗传了一双十指修长的手,天时地利人和都齐备了,不学简直说不过去。
他的阿公专做古董乐器收藏与拍卖,由此与阿嬷相识,西尔芙大厅里摆的那一架施坦威是阿嬷小时候弹过的,意义特殊,另外还有一架,早些年被她捐给了鼓浪屿的钢琴博物馆。
宁知然推门走进去,顾承锐抬头瞟见他,指尖没停,却往左挪了挪,给他空出一半琴凳来。宁知然就在他身侧坐下,泄力松了后背,脑袋轻轻靠到了顾承锐的肩上。
琴房没有开灯,完全是莫兰迪色系的沉闷午后,整间屋子最能点亮人心情的,是墙上演出照里顾承锐他妈妈的明艳笑容。
宁知然一动不动,静坐了半天,忽地抬起手,在顾承锐此刻没有用到的高音区,胡乱按下了几个音符。
顾承锐顿了一下,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他的用意,停下乐曲的正常演奏,空了两拍,听了几秒宁知然随心乱弹出的旋律,随即便开始在中低音区即兴为他弹和弦。
这曾经是他们常玩的一个无厘头游戏。“学琴”这种奢侈品从来都是与宁知然无缘的,他只会用一指禅乱按。与顾承锐在一起后,偶尔得知对方点了这个技能,他十分惊讶,玩笑问:“要教教我吗?”
顾承锐却摇摇头,故弄玄虚:“你会的,不用人教。”
宁知然不懂,顾承锐便说:“随便弹,只要不停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