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水相逢,问完路本应该就此别过,但是其中一个女孩却频频打量顾承锐,走出了好几步仍意犹未尽,像有什么话要说。
顾承锐根本没回头,倒是后面的宁知然注意到了,就看女孩终于还是鼓起勇气返回来,拍了拍顾承锐的肩:“不好意思,请问……你是‘aaa蟹黄堡批发锐哥’吗?”
宁知然险些笑出声来,手一滑,不慎把没编辑完的回复发了出去,赶紧撤回。
“啊,痛失真名,”顾承锐点点头,“我是。”
女孩很激动,有点语无伦次:“我从高中就开始关注你了,我特别喜欢你的自驾系列,我收藏了好多你做的攻略,我只知道你在厦门生活我真没想到能碰见你……”
顾承锐的职业用时兴的话来讲,就是up主、youtuber、做自媒体的,大学是一个人小打小闹,毕业后渐渐步上正轨,有了团队,成立了工作室。
他自己的说法是,天生就爱到处玩,也碰巧有家底到处玩,玩着玩着想我不能白玩我拍一下吧,拍着拍着拍出名堂来,就这么把钱挣了。
非要定义他的视频类型的话,应该划分到“生活区”下面的“旅行”专栏,反正肯定不是颜值博主,因为他几乎不出镜,“aaa蟹黄堡批发锐哥”这个channel他做了快十年,只有早期露过一两次脸。
女孩能认出他,说明真的关注了很久,原因无它——数年前,宁知然认识顾承锐,也是通过这种方式。
别看这一行如今人人都能分一杯羹,在那个各大短视频app还没兴起的年代,顾承锐的频道有着极其强烈的个人风格,足以脱颖而出。
他的技术当然不能媲美专业摄影师,但却也不只是手机前置镜头拍出来的vlog那种水准。何况,自媒体的本质是输出“人设”,拍摄水平其实并不重要。
常人很难拥有的生活体验、天南海北的大好风光、清爽舒适的镜头语言、情绪稳定的画外音……所有这一切,对于那时众多如宁知然一般的普通学生来说,有着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也正因此,即便后来宁知然真正认识了作为同学的顾承锐,对方的追求对他来说,仍像梦一样。
他爱的究竟是顾承锐这个人,还是那些过往人生中从未见过的景色?
顾承锐爱的到底是他这个人,还是截然相反的生活方式所带来的新鲜感?
若没有这些疑问,他们大约也就不会分手了。
顾承锐向女孩表达了谢意,同意了合影的请求,但是他的手指还勾着宁知然,两人正以一个滑稽而亲密的姿势站在一起。
宁知然一愣,刚要把手臂抽回来,忽然想到,如果他就这么僵着不动,顾承锐会怎么做?
他会坦然地向女孩介绍他吗?
顾承锐从未隐瞒过自己的性向和情感状况,大学偶遇粉丝,他会笑着揽过宁知然的肩,说这是我老婆,偶尔在视频里出个声,你有印象吗,你不觉得他声音特好听吗?
鬼使神差地,宁知然没有动,就那么毫无反应地等着。
然而他什么也没等到。
顾承锐一句多余的话没说,没有对两人的关系做出任何解释,接过手机,仗着身高优势找了个看不到宁知然的角度,拍好照,递还给女孩。
但他也不掩饰,没有放开宁知然,只是维持着这个另类的“牵手”,若无其事地继续向前走。
西尔芙餐厅位于鹿礁路,一幢相当精致漂亮的法式洋楼,藏在各国领事馆旧址之间。门廊下挂满了顾承锐从世界各地收集来的风铃,缘因酒店的名字取自他妈妈的英文名sylph,西方传说中的风精灵。
一楼散座有几桌客人,但非常安静,大厅中央摆着一架古董施坦威,柜台后的神龛里供着妈祖。
阿嬷迎出来,分别和两人拥抱了一下,直接把他们引到她自己的套间。
这是宁知然穿越后第一次见她——此前顾承锐不在,他怕露馅。阿嬷苍老了些,头发雪白,但精神依然非常好,一身葡萄紫的粗花呢套装,黄黑相间的波点真丝围巾,优雅得令人惊叹。
大学时宁知然是叫她“林老师”的,但既然现在是已婚这么个情况,他应该早就开始随着顾承锐叫“阿嬷”。
套间在三楼,上世纪那场浩劫中这里曾被抢掠一空,顾承锐问他妈要到当年的旧照片,请师傅尽力复原了套一模一样的家具送给阿嬷,宁知然还陪他跑过建材市场。
祖孙三人坐下来吃晚饭,阿嬷说:“整整一星期没见你们,然然太辛苦了,多吃点肉。”
饭菜是餐厅主厨做的,比他们在思明请的阿姨手艺还好,豉油鸡翼极入味,宁知然爱吃翅中顾承锐爱吃翅根,他往对方的盘里看了一眼,顾承锐会意,于是彼此交换。
“你明天还要加班吗?怎么忙成这样?”顾承锐顺着话茬问。
宁知然心里一缩。他以为不论顾承锐有没有厌烦这段婚姻、不论婚姻中顾承锐对他关注有多少,至少他工作非常忙这一点,顾承锐应该是早就知道的。
“加,我打算去趟律所。”他临时做了个决定。
顾承锐抬头,仿佛有些在意:“必须得去?”
“有几份档案要查,”宁知然没与他对视,自顾自帮阿嬷切牛扒,“怎么了?”
顾承锐慢条斯理说:“没怎么,就是怕你忙得忘了点,不吃饭。”
那一瞬间宁知然涌上改口的冲动,几乎就把“在家查电子版倒也行”说出去,但终于克制住,摇摇头:“在工位上效率高点。”
停了停,他还是不自觉地掀眼,正与顾承锐目光相触:“我会按点吃的,你要不到时候打个视频来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