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知然吁了口气,在沙发扶手上坐下来,目光投向正对面——昏暗中什么也看不清,但他知道,那是一堵打通上下两层的巨大照片墙,疏密有致,少说有上百张双人合影。
几天前,宁知然第一次看到这面墙时,足足愣了三分钟才回神。
少数合影他见过。比如大四秋天自驾去西北看胡杨林,比如在芙蓉隧道里画彩绘弄得满身颜料,比如毕业前夕穿着学士服与凤凰花告别……
剩下的大多数照片,宁知然则完全没见过,显然它们的拍摄晚于他穿越的时间点,并不存在于他的记忆中。
比如那张结婚照——西服、领结、婴儿蓝的手捧花。
宁知然印象中就没见顾承锐穿过正装,四季都是运动服,这其实会很大程度上抵消他出色外形给人带来的距离感。
结婚证明显示,他们是2020年夏天在墨尔本领的证,距离宁知然穿越的时间点,不过区区三个月。可是在穿越之前,他们已经两年完全没有联系。
这一纸结婚证在国内不具有法律效力,但“结婚”这个行为本身已足够说明问题——尤其是放在顾承锐身上。
婚姻所代表的义务与责任,对世界上大多数配偶来说可能并没有多么神圣;但以宁知然的了解,对于顾承锐这样一个人来说,选择走入婚姻,就意味着他已经深思熟虑、做好了决定,无怨无悔地接受婚姻加诸的一切束缚。
宁知然低头扫了一眼,顾承锐的姿势就好像躺在这里看墙上照片,看着看着睡着了一样。
什么能让他在分手两年后,忽然做出这样的改变?
至少答案不会是自己。
宁知然捡起外套扔回沙发上,不再管他,上楼。
两小时后。
宁知然洗过澡换了睡衣,靠在床头一口气加班,头痛欲裂,看字都有重影。
大约一周之前,2020年4月5日——或者说2024年4月5日,一个平平无奇的星期五,当发现二十四岁的自己在二十八岁的身体里醒过来时,宁知然面对的头号难题,并不是“和前男友复合、同居并领证了”这件事。
二十四岁他刚执业一年,二十八岁他已经是律所合伙人,一朝穿越,等待宁知然的是工作难度与强度的巨大鸿沟,二十四岁忙得要死,二十八岁已经忙死了。
而过去的这一整周,顾承锐都出差在外,眼不见心不烦,因此,宁知然还没太顾得上考虑,他们两人之间这笔烂账怎么算。
卧室门没关紧,他已经听到了楼下的动静,然后是拖拖沓沓的脚步声,免提播号声,顾承锐推门进来。
宁知然就那么坐着,看似双眼钉在屏幕上,实则脑中一片空白,余光里全是顾承锐。
他不知道对方越走越近、走到床边是要做什么——他早就忘记了与顾承锐靠近的感觉。
紧接着,另外半边床垫往下一陷,顾承锐照着他身侧随便一躺,边通话,边百无聊赖玩着宁知然左手无名指的婚戒。
宁知然的手一动不动,像是习以为常,甚至于能够完全无视掉这种接触。
他听出顾承锐应该正在给阿嬷回电话:“醒了……他早回来了,今天又不上班……够,不用送……好,晚饭见……好,好,拜。”
阿嬷退休前是艺术学院的教授,她的阿公在鼓浪屿上留下两幢别墅,政府不允许更改外观,但内部可以装修,于是一幢改作商务酒店,阿嬷亲自坐镇,在里面一住就是二十年。没分手时,宁知然常跟着顾承锐去做客,她会取出珍藏的茶具请他们喝下午茶,吃一种叫做咖椰角的南洋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