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来口人其乐融融天南海北地扯皮。
听雷春龙帮黄老瞎子置办的葬礼,奶奶忽然悲从中来抹起眼泪疙瘩。这把儿孙们心疼的,轮番上阵哄劝,竟越哄越伤心,奶奶放下筷子趴在准外孙姑爷小蒋怀里嗷嗷哭。
雷春龙坐她右边又是端茶又是擦泪的,一看咋哄也不乐呵,掏出手机就翻相册给奶奶看:“奶,我那天搁葬礼上没少拍照呢。你瞅瞅,老多名人了!我还跟人合影来着。你快瞅瞅,这不你说你可喜欢的那个相亲节目主持人李欣么,你快看呀——”
可他好心办了坏事。
这头哭的没工夫嘞他,那头气的揪耳朵骂他:“你有病吧?是让你去办葬礼的,当红毯走秀呢,不嫌磕碜!看看看,看个屁,赶紧给我删了,不够丢脸的!”
刘钰边抢手机边骂,雷春龙见势不好一门儿往奶奶身前躲,嬉皮笑脸地求助:“奶奶你大孙女揍我,救救我——”
奶奶拧身护住孙女婿,吸溜着大鼻涕扒拉开刘钰掐人家胳膊的手,“干啥呀你,不兴家暴的嗷!咱家可没这规矩,你给我消停的。”
这么一闹,奶奶不哭了。众人松了口气,没一会儿又热火朝天唠起闲磕,雷春龙顺手搂住奶奶的肩,亲亲热热挨个介绍都是哪路来的名人。
提到一位名叫“韩尔奇”的男明星时,恬恬姐推搡开未婚夫,凑到姥姥身边激动地左摇右晃:“天吶,奇宝是黄老瞎子的香客,太意外了!”
她一嚷,大伙儿都来了兴致,恬恬姐趁热打铁,给亲人们介绍她的新墙头有多帅,唱跳rap十项全能云云。
但激情讲解好半天,没一个当回事的,又专注哈拉家长里短。恬恬姐碰一鼻子灰,兴头上不甘心就这么算了,霸气十足拍拍雷春龙肩膀要求换座。
大姨姐儿有令,雷春龙乐颠颠滚蛋。
恬恬姐抱着刘钰胳膊坐下,老妹儿长老妹儿短的给她讲自家爱豆的好。
刘钰听的云里雾里,又不好打断她的积极性,就蓄着苦笑顺她手指往屏幕上扫了一眼,然后如遭雷击般僵住。
一瞬间,耳边叽叽喳喳的声音像光速远离了似的,她什么都听不到了。近前的人影都如同蒙在了一片不透光的黑雾里,她也看不清了。
眼前只剩那发着光的屏幕和那抹穿黑西服纤长的身影。
一晃而过的侧颜,被雷春龙抓拍到,留下一道剪影,深深刺激的刘钰浑身僵硬,她甚至觉得时间都变得很慢很慢,唯有心跳急速加快,砰砰的声响落在耳畔几乎要顺着嗓子眼跳出来。
她面无表情抓走手机,霍地起身一声不吭往门外冲。
家人们不晓得发生了啥,茫然目送她离开。雷春龙也愣了片刻,道了声:“你们吃,我去看看。”追着她的脚步跑了过去。
刘钰直奔大门外,横冲直撞惹来不少白眼。
午时艳阳高照,初夏时节风又燥又闷,冷不防呼吸到一口带着明显羊膻味的气息,她弯腰干呕不止,泪花糊了眼。
雷春龙眼疾手快扶稳她,连声追问怎么了。
刘钰抬起颤抖的五指把屏幕戳到他眼前,喘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是岁九。”
“啥?”雷春龙以为自己听错了,“谁!”
刘钰稍微冷静下来,沉声道:“你信我,这个男明星,长得和岁九特别像……不会错,准是他。”
雷春龙搂紧她的腰给她支撑,凝神观察照片里那张俊俏的侧脸。
他形容不出来这人到底多好看,但确实,那天葬礼现场染着一头发白黄毛的生瓜蛋子,自从进场就引得一群宾客驻足观望。
他跟对方打照面的时候,也惊艳了一下,生平见过的漂亮姑娘美艳少妇数不胜数,竟没有一个比这年轻小伙更媚更靓的。
当时他还想呢:娘们儿唧唧的,一点阳刚之气都没有,保不齐是哪个老富婆的相好。
真没想到,噩梦一样缠绕在他和刘钰宿命里的家伙,庐山真面目竟然是这样!
想到这里,没等惊悚劲儿上来,心里那不是味儿的酸,先拱出来往鼻孔钻。他不屑哼哼:“要不说打一开始我就看不上他呢,合着是小白脸子!操,这逼让他装的,地球那么大的裤衩子也兜不住他!”
夺回手机,雷春龙皱着眉头塞回裤袋,转头扳住刘钰的肩,震声吼:“你清醒点,他就一狐仙哪来的实体?这人搁黄老瞎子葬礼我亲眼看见的,那么多人都看见了,是真人,大白天的我们总不会一起见鬼吧——”
“你不信我?”刘钰较起真。
言至于此,那点醋劲火速撤离,雷春龙呆了呆,忽觉脊背发凉。
敛起神色,与她对视许久,他闷闷地点头:“信。”
他笃定刘钰的直觉不会错。
其实那次去省城接她回来,他一直提心吊胆的,生怕那厌恶玩意儿始终在暗处跟踪刘钰。不止一次点烟召唤或在梦里问询老槐鬼母岁九的去向,老干娘每次都甩着麻花辫说:“小丫蛋儿家那堂子狐仙法力高深着呢。狐门等级又贼拉森严,甭管那死狐貍精有多大能耐,只要他一天奔着积功攒德的目的修仙,就别想逃离狐门禁地。我反正是没感应到你俩身边还有狐骚味儿。”
话虽如此,强烈的不安感并未咽下肚。雷春龙的七窍和心窍早被窜开了,恍然明白:刘钰是对的,他没理由怀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