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钰本来很忐忑今天过阴交涉会招致老槐门鬼修入梦骚扰,出乎意料的,又是一个难得平静的夜晚,半个鬼影也没见到,继续晕乎乎听五金啰嗦一宿。
更意外的是,接下来3天梦境世界也平静得不像话,仿佛全世界的鬼魅都去置办年货没工夫搭理她似的。五金甚至觉得太没意思,不知道从哪搞来一堆狗血霸总小说,唠够了就陪她坐在各种冷风口里打发时间。
腊月二十凌晨,胡肆临的禁闭结束了,忙不迭回到刘钰身边。
当时她再次被神秘力量拉入王建伟的火锅店,五金正在陪她目睹一场好戏——
火锅店玻璃大门外晨光微熹。有个瘦高苗条的女人鬼鬼祟祟挪步走入柜台,对着那尊武财神拜了三拜,犹豫片刻,费力将半米高的实心铜像抱起,口中还念念有词:“财神老爷求您别怪罪我……财神老爷求您原谅我……”
她转身将铜像搁置在柜台上,满脸忧心忡忡,又急忙转回去踮脚去摸神龛里那张压在铜像下的黄符。
借着蒙蒙亮的天色看清了她的相貌,站在五金和刘玉身后的胡肆临诧异地挑起眉毛,凑到两人耳边,冷不防开口:“怎么会是她?”
五金和刘钰正津津有味观摩女人的举动,顿时被他吓到,不由得低呼出声纷纷转头瞪他。
见是自家四哥,五金拍着胸脯小锤了他一拳。
刘钰凝望他半晌,慢慢转回脸,撇嘴嘟囔道:“脸都露过了,有必要继续戴面具装神秘么……”
胡肆临呆了呆,立刻绕到她身边用肩膀轻轻撞了撞她的肩。
他虽没说话,行动上却尽显讨好。刘钰故意板脸都装不下去了,“噗嗤”笑了出来,在他歪头笑意深深看过来时,抬手小推他一下,冲柜台里的女人努努嘴:“我这是又做预知梦了对不?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何敏丽今天肯定会来偷偷将那张起灵符销毁吧!”
“是的。”胡肆临点点头,紧接着眯眼算了算何敏丽出现的时辰,淡淡道,“大概6点35分她就来了。”
何敏丽正是何小姑,王建伟的原配发妻。
冷眼看着刘钰梦里的她,一脸紧张地将那张起灵符丢进事先准备好的酒碗点火烧掉,幽幽的蓝色火光照亮了满载不甘和恨意的双眼,胡肆临稍事猜想,唏嘘道:“真是个傻女人。”
听他这样说,刘钰几乎秒懂什么意思,再看向何敏丽时,也如胡肆临一般轻轻叹息。
在她想通这尊招邪财神关窍的同时,向来心直口快的五金咂嘴道:“这人也忒蠢了吧!往赵公明脚底下塞五通神的起灵符,驴唇不对马嘴的,就不怕老赵同志发起火作得她鸡犬不宁么?啧,何必呢!”
是啊,何必呢。
很多了解何敏丽与王建伟真实婚姻状态的人,不止一次对她说:
“男人嘛,没钱的都喜欢扯犊子方言里,也有出轨的意思,你家大伟又是个人物,在外边养小三小四太正常了,只要挣的钱还愿意上交,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辈子也就过去了。”
“我要像你似的,天天有吃有喝衣食无忧啥啥不操心,我管他在外边找几个呢,只要不耽误我花钱,死不死谁儿女啊!”
“何儿啊,知足吧!大伟脾气那么好,结婚这些年都没跟你动过手,男人在外边逢场作戏,由着他去就是,咱们女人哪有资格计较老爷们儿的事,差不多就行了,你何必呢?”
何敏丽和王建伟结婚21年。
年轻时大着肚子陪他南下黑天白天地跑服装生意,儿子都在赶大集路上生的。
风风雨雨走过许多载,一起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才挣来的人前风光。可受人羡慕的美满生活背后,她听到最多的三个字,不是丈夫深情缱绻的“我爱你”,而是一群外人反复劝慰的“何必呢”。
早在10年前,初次撞见王建伟将那个不正经的女人带回家茍且,何敏丽赶忙捂住儿子双眼逃命一般带孩子离开自己家门的那一刻,她也失魂落魄地问过自己——
何必呢?
何必呢。
有句很经典的比喻,说婚姻是座坟。当女人一只脚踏进那座自己欢天喜地挖好的坟圈子,从此天人永隔。
生养自己的娘家是她人间最后欣赏的风景,前方只剩漆黑无际的黄泉路。婆婆是磨人的鬼;儿女是忘忧的汤;那个本该与自己双宿双飞的丈夫,自新婚之夜开始便化身阎罗,手里紧握着判官笔,随随便便在她的生死簿上划下浓墨,要她活她才能活,要她死她就必须死。
何敏丽承认自己是个贪生怕死的人。
所以明知丈夫在这场无常的婚姻中,不知不觉已与自己貌合神离,可她还是不愿揭穿血淋淋的真相,心甘情愿当那个又聋又瞎的傻子。
他要她打扮得娇艳如花随他应酬,她总是蓄起贤妻良母的笑,在酒局上八面玲珑答对好他的亲朋好友。
他要她守家在地伺候好他一家老小,她便毅然辞去铁饭碗,在婆婆的数落中笨拙地洗手羹汤,小心翼翼看他全家脸色过活。
何敏丽无数次扪心自问:
就为了他王建伟这个水性杨花的男人,如此掏心掏肺地付出值得吗?
但,每每看到银行卡增长的数字,每每看到健康长大的儿子,每每看到娘家那些艳羡的眼神,何敏丽终将咬碎染血的牙统统咽进肚子,眼一闭心一横,到底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