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确定。”唐镜堂本以为复仇的瞬间她会快意,她会冷静地一滴眼泪都不掉,指着伥鬼激昂陈词,痛斥罪行,舒出心中这口恶气。可即使唐镜堂表情再平静,一开口,她的冷漠土崩瓦解,眼泪簌簌落下。
她怎么就没办法理性地骂出来了呢?
见她哭了,傅城筹似乎想要说话,一开口便开始咯血。
唐镜堂用力抓着他的胳膊,被他带着半跪在地上,歇斯底里道:“为什么啊?你怎么下得去手的啊?他那么好,我们这样的人怎么配的啊?”
她恨了那么多年的人,她依赖了那么多年的人,全部错位!
她被她最信任的人拉入四面都是高墙的迷宫,戏耍了这么多年!
而凶手握着她爱人的头颅,在墙外细细品着茶!
唐镜堂哭得快背过气去,发泄完低声似呢喃道:“你为什么骗我啊?你不骗我,我们一起想办法啊,我们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啊。”
她阴暗的、龌龊的心思,从此再也没有归处,只能烂进自己肚子里,再在面上扑上厚厚的铅粉掩饰。
如果傅城筹不骗她,她甚至甚至可能会慢慢放下陆元的仇恨,掩耳盗铃地享受她来之不易的“幸福”。
可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骗了她。
眼泪已经模糊了唐镜堂的视线,她看不清傅城筹此刻的表情,心中的悲痛、悔恨和狠毒汹涌而出,操控着她的理智。她一边是受害者,用力地捶打着傅城筹泄愤;一边又是共犯,可耻地想在真相面前当鸵鸟。
傅城筹吃力地抬手,擦了擦唐镜堂的眼泪,可她的眼泪太多了,和他止不住的血一样多。最后傅城筹放弃了,他努力提起一口气,道:“我就知道我要失去你,你别自责,我杀陆元也不全是为了你咳可惜我们的孩子,再早一点出生就好了。”
“我还骗了你一个地方,”傅城筹手上还握着抢来的枪,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最后一次把手轻轻地放在了唐镜堂的肚子上,眼中是执着病态的爱意。
肚子里的孩子似乎可以感受到父母巨大的情绪波动,不安地踢腾起来。
傅城筹眼中的贪恋终于压过了病态的偏执,他道:“从两年前的除夕夜开始,我就把每个byt都扎破了,在你面前我装不下去,绅士体贴咳咳留不住你的。”
这个消息让唐镜堂甚至没有多余的力气反应了,她早哭得没了力气。
突然,楼下传来爆炸声,大概是林管家炸毁了监控室,瞧,当年傅城筹射出的每个子弹,都打到了他自己的身上。
警车的声音已然依稀可闻,突然,傅城筹拼着最后一丝力气,用力扣住唐镜堂的后脑勺,带着满嘴的血腥吻住了她。
困兽死前最后的执念从唇上传来,仿佛他死,也要拉她一起。这是唐镜堂感受过的最血腥的一个吻,爱和恨缠绵着,撕扯着她的皮肉,咀嚼着她的魂魄。
有一瞬间,唐镜堂觉得,和他一起死似乎也不是个坏主意。
突然,肚子一痛,求生的本能让唐镜堂下意识想推开傅城筹,却被搂得更紧,唇上的力道也更大,宛如野兽的撕咬,堵住了她呼救的声音。
将死之人的力气竟然那么大,唐镜堂只觉得有什么东西从她生命里慢慢流失了,她只能绝望地承受。
她开的枪,也在不远的今天打在了自己的身上,她无力阻止。
身上的力道骤然减轻,唇齿相离,有话传来,“老婆,我把女儿带走了。”
陆元、陈朝朝、孩子,她想留住的,没一个能留下。意识的最后,唐镜堂感觉有什么温热的液体砸在了自己脸上,混着她的,淌进了发鬓,不见踪影。
回忆退潮,唐镜堂冲现任的林先生挥手告别,就像之前冲着前任林先生告别那般。
宫殿一样的建筑飞快后退,最后在视野里消失。唐镜堂叹了口气,新的司机察言观色一绝,尤其是看见了唐镜堂手上有串佛珠,便道:“夫人,您要去其他地方逛逛吗?听说今天有个当地的佛教节日,开车来的时候看着挺热闹的。”
今日是当地的浴佛节,唐镜堂摸着手腕上的佛珠,这是她在傅城筹遗物里找到的,她不信这些,便当成一个念想戴在手腕上。想到这,唐镜堂点点头,“去逛逛吧。”
东南亚的佛像带着异域风情,不变的是半垂的悲悯冷眼。
唐镜堂忽然有些明白傅城筹为何有一串佛珠了,大概是事情失去掌控的时候转一转,把本就不多的良心转出来正对菩萨的眼,好蒙住菩萨的眼,让菩萨看不见背面的肮脏心思。
唐镜堂也学着虔诚的信徒拜了拜,忽得觉得自己可笑,若菩萨真有灵,一看就知道她在装模作样必不会保佑她;若无神佛,她更不会被庇佑。
左右都不会庇佑她。
逆着人潮,唐镜堂安静地离开神殿,她想她今后只想要风月,不想成刀化刃,伤人伤己。
忽然,叫不上名字的果子从树上熟透掉落,明明是不大的声音,却穿过木鱼和人潮,引得唐镜堂转头驻足。
她横亘着人群,走了过去。
果子表皮爆裂,果肉稀烂地伏在地上,橙黄的汁液汇成一摊绝唱,引来了无数的虫蚁。
唐镜堂痴痴地看了许久,抬眼时她揩掉脸上无声的水渍,绕开那些腐烂的水果,昂首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