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梧根本不记得自己如何，但他不想辩解什么，他确实为谈成第一单生意欣喜过，也确实漠视无关之人的死亡，但若重来一次，他依旧要签下当年的单子。
谢梧完全明白了，但他不能共情。理想主义者和现实主义者中间永远是一条跨不过去的鸿沟，就像他无法在动漫上专注十分钟一样，他也无法理解梦想破灭就跳楼的陈朝朝。
压低价格收购是趁火打劫，但也是现实，陈朝朝公司的债务谢梧他们公司肯定会还，这是他们收购公司之前就会权衡好的。
陈朝朝若是愿意活着，她一样有机会东山再起。谢梧到现在依旧这样想——说到底，是她自己扛不住压力，是她自己太过天真。
但是毕竟死者为大，谢梧心中的愤懑消散了大半，如今对于唐镜堂，他只剩下冷漠，“所以你以我为突破口，搞垮了整个公司。”
混金融圈的男人怎么可能懂理想是个什么东西？唐镜堂苦笑着摇头道:“傅氏正好要对付衡泰，我不过也是整个大局里的一枚棋子。只是这个局，我心甘情愿当棋子，毕竟目的都一样嘛。而且像你们这种吃人的公司，早倒闭了早好。只是没想到你运气好，被老板穿小鞋正好躲过这一劫。”
两人已经无话再谈，唐镜堂笑着理了理谢梧的衣领，这也是最后一次与他的亲昵，她感受到他明显的僵硬后松了手，也后撤半步，和他拉开距离，道:“不过我也该谢谢你，没有你，我也没办法在这小半年就得偿所愿。”
用陆元做掩护，报陈朝朝的仇。唐镜堂做到了，干脆、利落。
谢梧失魂落魄回家时，屋内已经没有半点唐镜堂的痕迹了，他在唐镜堂家里放的东西，也全部被打包送了过来。他环顾满满当当的屋子，只觉得冷，他狠狠打了个寒颤。
想到唐镜堂今晚手指上的翠绿，他忽然打开箱子，发疯一样翻起那些东西来，很快他就找到了那个天鹅绒的盒子，里面躺着那枚戒指，崭新得耀眼，连标签都在。
大概是暗中的光太过刺目，谢梧下意识想扔掉它，可停顿了半天，他终是收回了手，擦掉脸上的湿润，强迫自己去休息。他没了情爱，不能再丢了事业了。
第二天谢梧一面得为公司忙前忙后，在各路人面前低头哈腰地装孙子，只为能给公司求得一线生机。一面又焦急地等着傅城筹那边的消息，只要傅氏要他，这边的烂摊子他立刻回踩两脚。
可是等到了分公司被总公司舍弃那天，谢梧还是没有等到消息。
他等不了了。
第四十四夜良禽
以前的醉梦里什么样子谢梧还是有印象的，如今天翻地覆地变了样，高雅清净地和苏州林园一样，难怪c市但凡有些脸面的人物都喜欢在这儿会客或自住。
两个黑衣保镖仔细搜身后，用专门的卡打开了电梯，保镖把他带进顶层，自己却不上去。
谢梧想问问去哪一间房间，但一想下面有保镖，上面应该也有保镖守着，便没问。
电梯上升的超重感让谢梧本就紧张的心慢慢提到了嗓子眼。
顶层从不对外开放，是推荐制入住，谢梧以前接待一个大客户想订顶层，结果被无情拒绝了。
正想着顶层会是什么样子时，古色古香的装潢、室内的流觞曲水、描金的雕梁画栋就映入眼帘。
即使是见惯大场面的谢梧也被惊艳到了，他仿佛踏进了另一个时空，面上故作镇定，眼睛却不停地看着四周的装潢。
谢梧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星级酒店和高级会所总会有一些，在普通人眼中就是当冤大头的消费项目了。
人们无法理解他们认知能力之外的东西，便不会得到认知以外的东西。
一些人用他们最不缺的东西，买到了普通人一辈子用不到的东西——身份。普通人要的是实用，那些人要的是跨越不了的距离，他们永远高高在上俯瞰着普通人为几两碎银掂量比较着过日子，然后连轻蔑都不屑给予。
谢梧被带到了一个包间里，沉重的梨花门打开，里面大的和个花园一样，一整面全是落地窗，可以俯瞰整个c市的景象。
屋内光线昏暗，谢梧下意识想去找灯的开关，就看见傅城筹坐在窗边的沙发里。旁边是盏暖黄的台灯，以及许多叫不上明都绿植，杯里是棕红的液体，见谢梧来了，儒雅随和地浅笑道:“坐。”
这是谢梧第一次见傅城筹本人，以前在财经频道看的时候没多大的感觉，只觉是一个皮囊都保养得很好的成功人士。今天这么一见，才知道视频和报道里还是保守了，傅城筹此人像是天鹅一样，看似很优雅很温和，但你只要踩破了他的底线，天鹅的喙和利爪是能杀死毒蛇的。
礼物对傅城筹这种级别的人已经没有什么用了，谢梧索性没带任何礼物，他克制住因为身份悬殊产生的紧张，恭敬行礼，然后坐在傅城筹的下首。
刚准备开口，就听傅城筹道:“我偶尔来这躲清静，所以不喜欢太亮。而且这里灯暗，才能看清外面的景象，谢先生不介意吧？”
谢梧能介意什么？敢介意什么？
他就是那些普通人，还在惊艳于这里的奢华。而傅城筹就是“那些人”，他用钱只为买一个他习以为常的舒适，让常人不解、不仿、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