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老师刚走,老姜推门进来的时候,杭柳梅正在点钱,她一抬头看见老姜:“你来得正好,这个月工资刚发吧,还剩多少都支援我。”
老姜实诚地把刚领到的钱都交给老婆,杭柳梅点出生活费,剩下的叠起来放进口袋,她打算把这些钱带去给小伟。好歹他叫了自己那么久老师,如果上学还需要惦记着钱的事,就算回了学校也学不好,所以她打定主意能帮多少就帮多少。
老姜倒是不反对她的做法,只提醒她:“这么大的孩子都有自尊心了,你也别当着面直接给,不是还有本子和书吗,还是夹在里面给吧。”杭柳梅想到她和龚老师第一次给小伟钱反被退回来的场景,感叹还是老姜心细。
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小伟家的棚子前,他给她们像模像样地做了一顿饭,一向心直口快的他吃饭时却一言不发,反而把自己吃哭了。
“小伟,这是好事,离开大山,离开葡萄园,你以后会有大好前程的。”龚老师虽是这么安慰他,但看着他哭,她的眼泪也在打转。
另一边的杭柳梅早已跟着落泪了。
分别的时候,杭柳梅和龚老师不约而同掏出两本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和《我的大学》。赵小伟拿着书,慢慢读完标题,这次终于不下跪了,而是给两人鞠了一躬:“龚老师,杭老师,谢谢你们,我会永远记得你们。”
这次是杭柳梅开车,她们要回研究院的时候,小伟在后面送了很久。杭柳梅看他瘦小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后视镜,突然踩住了刹车,掉头回去对他说:“小伟,想不想去看看我们平时是怎么工作的?”
赵小伟想都不敢想自己能到敦煌研究院,这里的一切都比他想象得还要好。一座山上居然可以开凿出那么多石窟,原来壁画也并不都是残损不堪,还可以有如此精美的沧海遗珠。如果好好学习,还可以和这里的人一样,穿着工作服,背着画板抱着书,画画、写作、做研究。
赵小伟带着清晰的梦离开了研究院。等他走了以后,杭柳梅挨着龚老师小声问:“你给他的那本书里,也夹钱了吧?”
第五十五章空降
龚老师和赵小伟才是名正言顺的师徒,但赵小伟一句句“杭老师”喊得亲切。
“你是小伟?你这是,回来旅游?”杭柳梅把眼前的男人和当年那个倔强的男孩对上了号,问话也和蔼。
赵小伟指了指身后的小孩:“陪亲戚家的孩子来玩,放暑假了,你看这儿人多的。杭老师你放心,骆驼我不骑了,刚也是担心小孩一个人不安全。你和龚老师这些年都还好?”
“龚老师——”杭柳梅最终还是告诉他,龚老师已经不在了。
赵小伟的笑像融掉的蜡从脸上滑落,刚刚眼里喜气洋洋的火苗也熄灭了。
杭柳梅安慰他:“到了我们这个年纪,来去也都是不由自己的,人生无常,没什么遗憾就是好的。”说完又想,怎么没有遗憾呢。
“当年要不是你们留在书里的钱,书我都念不下来。但我不成器,最后也没念出什么名堂。没想到。。。。。。唉。。。。。。”赵小伟三言两语就把后来的事情说完了,身后的小孩催他离开,他连忙对杭柳梅说:“杭老师,我是真没想到今天能在这遇见您,回头您一定要去家里坐坐!”
说完他硬拉着杭柳梅交换了微信,还不放心,又留下了电话号码,走的时候屡屡转身强调:“杭老师,别忘了我!”
等他走远,杭柳梅叫上祁绣春他们继续往月牙泉走,心里五味杂陈。
木头栈道旁摇曳着野草野花,黄沙映得落日都不那么明朗了,三五步就能遇上一个古装扮相的女孩,遇见格外漂亮的,杭柳梅也忍不住多看两眼。
月牙泉对面的沙丘上密密麻麻都是人,蒲芝荷拉着祁绣春走在前面,小麦护着杭柳梅跟在后面,四人随人潮排成一列在绳梯上行进。队伍走走停停,杭柳梅趁空档转过身拍日落,一个手滑摔掉了手机,这边的沙子又细又滑,等整个埋进去就绝对找不到了,她“哎呀”一声就弯腰去捡。
她这突然的一撅屁股碰倒了身后的祁绣春,祁绣春摔坐在绳梯上,两手撑着地硌得生疼。
杭柳梅担心老友,于是突然抬头,又撞到了小麦的下巴。
蒲芝荷在前面听后面声音不对,向下两步看怎么回事,踩中祁绣春落下的墨镜,就这么崴了脚。
四个人七损八伤地挡在路中间,后面排队的人连声催促,他们只能互相搀扶着离开绳梯,平移到旁边的空地上。
杭柳梅的手机注定找不回来了,她看看向上的路,叹气让大家就地休息,真等爬上去太阳早落山了。不知道是中年赵小伟带来的冲击,还是修葺一新的鸣沙山月牙泉令杭柳梅感到陌生,同一片天,同一个落日,可杭柳梅就是觉得哪哪儿都和当年不一样了。
老院长还是和当年一样。
第二天她们在莫高窟外保留下的老宿舍区等老院长,有人给她们指路:“莫高窟入口在那边。”两人就装作游客,谢过对方的好意,等那人离开,杭柳梅反应过来她们真成了“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正说笑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绣春,柳梅,你们回来了。”
转过身来,老院长拄着拐杖站着,还是那身眼熟的灰呢西装和黑裤子,银色短发在阳光下似是笼罩一层淡淡的光晕,她笑得眯起了眼睛,向她们招了招手。
还没来得及说多余的话,原以为已千锤百炼见惯了离别重逢的心早就激动得像要跳出来。上了年纪之后,多的是告别,过往的一切在飞速离去,院长就像一株无惧岁月的古树,见到了她,就好像一切都还没有变。
然而还是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