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褚于周祁册封次年改国号周褚,大赦天下,二人共度七十余载,周褚七九年,周祁逝世,葬于皇陵,月余皇帝驾崩,帝后共墓。
褚君陵应证承诺,一生唯周祁一人,朝臣起初不信皇帝能对个男人钟情不二,对这份感情大多是当乐子瞧的。
一年两年,皇帝后宫仍没个一妃半嫔,三年五年,莫说妃嫔没有,宫中侍婢尽不剩几个,十年八年,最该激情退淡的时候,皇帝反将那男后惯得更过头。
某日,有个大臣骂周祁是男妖精,更扬言要将他狐狸毛拔了,事传到褚君陵耳朵里,以妄论皇室为由下令将那大臣满身毛发拔了干净,一根没准人留。
晃眼一世到头,朝臣熬死一个又一个,净没人等来周祁遭褚君陵废后的那日,反倒连两人死后棺材都是一个,帝王长情,世人这才信。
褚君陵一生宠着周祁,打将人骗进宫就没闹翻过脸,夫妻和睦倒也和睦,恩爱也尽如一日,只有个事儿:那日梦境像在脑子里生根似的,褚君陵常年受此困扰,深感愁人。
梦中场景每每到他伸手去探周祁虚实之时戛然而止,要么是被周祁拿匕首刺穿脖子,要么是被剑锋削去脑袋,再有就是周祁趁他抓住之际化作虚无,顺道将手中藏的毒撒他脸上,褚君陵就纳闷:周祁在梦里怎么藏了这么多能杀死他的东西?
安葬完周祁次月,褚君陵追随人去,临死前又做了那梦。
这回梦中场面清晰,褚君陵照着流程走到周祁身前,惊觉身体受自个控制,没急着蹲下身去,站在距他一尺远的地方,缓缓打量起这个常年出现在梦中,对他恨之入骨,用数多方式取他性命的人。
彻底看清模样,褚君陵有些恍惚,眼前这人形如枯槁,发灰色青,身躯恍若仅剩骨架,包裹在松破的长衫下,露出的半截掌臂鞭痕深嵌,新旧交错着,一路延伸到颈后,伤处结痂的位置湿黄化脓,紧紧粘着衣物。
这般模样的周祁,叫已然隔了一世的褚君陵有些陌生。
面前身影与记忆中光风霁月的少年重合,褚君陵眼发酸,心头惭愧得厉害。
这是头一世遭他万般亏待的周祁,是枯死于深宫高墙、没得过他半点可怜的周祁,这人固执入他梦来,定然是委屈极了。
临死前这最后一梦,褚君陵想好生抱抱他。
心盼着周祁这回能乖点,等抱完再动手杀他,缓缓靠近蹲下身去,心疼把人揽进怀中,而后一愣:“???”
实心儿的?
试着又抱紧一点儿…
身体也是热的。
再探周祁脉搏,虽然微弱,但确实是跳动着的,如此:他是又回到前世了??
褚君陵惊呆了,察觉怀中身体僵硬,还微微带着几分颤意,眨眨眼,仍觉得不可置信。
咬咬牙,狠命往自己腿根子一掐,痛得暗抽口气,这才相信自己是又重生了。
承诺周祁的生生世世,这便是应验了?
大喜过望,轻将怀中人送开,等视线再落到周祁身上伤处,心一咯噔,怅然叹了口气,心知自己是回来晚了。
随即想到什么,试探喊了一声:“祁儿?”
察觉人颤抖得更厉害,褚君陵惊喜落下,心中涌起几分失望。
眼前这人没有第二世的记忆,那个叫他千娇万宠着的周祁没回来,孤身留在了皇陵。
不等褚君陵忧伤完,眼前这个周祁重重叩首,说着一如梦中的话:“求皇上留家父和母亲一命。”
紧即德观也从殿外进来,欠欠身,犹豫看向周祁,亦说着与头世同样的话:“将军凯旋,已经到京城口了。”
“皇上!”
周祁大惊,当是褚君陵定要赶尽杀绝,豁然抬头将人望着,眼中有瞬间地憎意:“尽是下奴该死,求皇上饶过家父和母亲!”
褚君陵心绪复杂,本不知如何应对眼前之人,却见周祁望向自个,目光相撞,心登时安稳。
“好。”褚君陵话里小心,声色再温柔不过:“朕听你的,祁儿说如何便如何。”
不管哪一世,存没存记忆,这就是他的周祁。
前世这人能恢复上一世的记忆,此生未必就不能,如今要紧是把人身体养好。
褚君陵没忘以前如何虐待的这人,眼下周祁身痨成疾,伤势又严重,腿也在大雪中瘸了,精神常有失常的时候,定要好好调理着。
待气色好些,便去江南把那李老头儿捉来治腿,又想到周祁武功让自己废尽,琢磨着还得让那老头儿看看能否将断掉的经脉连上。
李老头儿兜里稀奇古怪的药不少,前世瘟疫都有得治,周祁这些伤势想来不成问题。
这一点褚君陵略略有底。
难在这人记不得与他过往种种,命数偏又作怪,叫他重回这一世,却挑在他斩杀周祁氏族这日,可会挑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