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阮小静给予他的、他不想要的命运,他全都认了,抗下了,躺平了去接受,去努力昂着头过日子。可为什么,为什么这操蛋的命运还是不肯放过他。身上背了污水,他不怕,阮小静的遗书沉雪了所有,他现在心里坦坦荡荡,他已经可以解释,可以自证清白。但要想自证清白,就得坦白,坦白当年他是被设计关进那间屋子,坦白oga诱导剂其实是阮小静拿进去的,坦白他是为了阻止阮小静打开那瓶诱导剂,争抢中不小心喷到自己脸上才失控大闹公馆的。这样难堪的真相,本该在当初他第一次带着小球,揣着遗书回到大屋时就让温励驰知道了。那天温励驰没有看,那以后,他也渐渐失去了再提起的勇气。如果真这么说了,温励驰肯定会问他,既然是被冤枉的,既然你和阮小静不是两厢情愿,甚至根本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儿,那么你当初到底为什么要离开,你从一开始就知道诱导剂的真相吗?如果不知道,什么时候知道的,知道以后为什么不回来找我解释。到时候他要说什么,他还要坦白什么?说,出事以后我因为药效昏迷了好多天,醒来以后家里流言四起,所有人都唾骂我衣冠禽兽,说要把我检举到法院,说我爸为虎作伥……当时阮小静失踪了,我找不到她,我没办法自证清白,所以我才离开,我怕对家里影响不好,我心虚了,我不敢面对你。说,我想回来的,我当然想回来的,躲在外面那些日子我很不好过,你每个电话,每条消息我都有看到,可是我一个都不敢回,我以为我真的犯下了不可饶恕的丑事。我没想到你会为了我回国,得到消息的时候我简直不敢置信,我马上就想回去,可阮小静突然出现了,她拿着孕检报告来找了我。说,我没有一开始就知道真相,我被蒙在鼓里好长时间,小球出生以后我才知道我被骗了,我很愤怒,马上就想去找你解释。可那时候恰逢温叔叔去世,你身上那么多事情,那么大压力,我怎么能给你添麻烦。还是说,后来所有事情都尘埃落定了,我终于有合适的机会去找你,但我已经不想再回去了,你身边来去太多人,每一个都让我嫉妒得发狂,我就是想趁那个机会试着忘掉你,日子那么长,我有好多事情可以忙,我总能学会不再想你。他有那么多的畏惧和身不由己,每一个都是真的,但每一个都看起来那么像借口。他是无法自圆其说的,温励驰何等聪明,他如果真的不带保留地全说出来,温励驰不可能看不出他的在意和爱。真坦白到这个地步,他会彻底失去温励驰。一开始他以为自己不爱他了,他可以大无畏地把所有事情说出来,可事实是,他再也接受不了又一次被迫离开温励驰的痛苦了。化疗到后面会暴瘦、脱发、整个人变成骷髅一样的行尸走肉,确诊这么久,做了那么多功课,其实他早就丧失了所有的希望,要不是想讨好温励驰,想让温励驰看到他还在努力,他还值得信任,值得爱护,那些打进去痛得他觉都睡不下的针,他根本一点都不想打。所有的坚持,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最后的日子里他能时时刻刻待在温励驰身边,所以他真的舍不得把所有事情和盘托出。他想继续当温励驰花园里的玫瑰花。至于真相,他记得自己当时凛然地想,谁管他妈的真相啊,为了更重要的东西,他甘愿不要真相,甘愿承受这个污蔑。反正不解释,他也已经背着那么多年的骂名了。再痛的伤,经年以后,疮疤上也早已长了新皮。他以为这一页早就揭过去了,他是更成熟的他,温励驰也已经是比从前更强大的温励驰,他们现在这样很好,住在同一间屋子,偶尔碰头吃个饭,聊聊小球,聊聊工作,他太满足了,甚至希望这样的生活可以持续到他死去那天就好了。洪医生的一记冷枪,却冷不防挑破了那层粉饰太平的脆弱屏障。那道伤口其实何曾愈合过,阮小静的离去、五年的沉淀、双方刻意遗忘的各退一步,一切一切,从没能弥合他和温励驰之间深亘的误会和不安。温励驰仍旧会在意、会好奇那件事的来龙去脉,而他,也仍旧会在听到相关字眼的时候,应激性的感到心悸、慌张、痛苦。他真的不在乎自己的名誉吗?真的希望自己在温励驰心里,到死都是那样一个可悲的丑陋形象吗?不是的。段顺的打死不承认让温励驰感到挫败,这证明了段顺仍旧不够信任他,投机似的,他缓缓开口,捡起久久没喊过的昵称,“想好了再说,puppy。太多人接近我,想从我身上得到些什么,金钱,职位,或者仅仅和我一夜春宵,为此他们会说很多谎言哄骗我,浮夸的,真诚的,不胜枚举……”他没有抬头,仍自刮着果皮,动作不疾不徐,“太多人对我撒谎,puppy,我希望你不要成为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