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的指间夹着一根白沙烟,细长的烟管在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中,纤细得像根牙签。那根烟是他的。准确来说,是老板刚刚出来透气的时候瞧见他要往垃圾桶丢的动作,从他手里截下来的。他并不抽烟,如实告知了老板,烟是段顺进门了递给他的。解释这些的时候,他正拿着张湿巾纸擦手。一节瘦弱的腰,微微弯着,小声地说“不好意思,大晚上的,打扰您睡觉”的模样随着他的回想浮现在眼前。他鄙视这样市侩的行为,克制地埋怨了一句:“派烟套近乎,什么市井习气。一看从小就缺少教养。”他以为老板讨厌段顺,会赞同他的这番“同仇敌忾”。但竟然,温励驰沉默了一下,轻声说了句:“他是在我身边长大的。”这个“他”,当然指的是段顺。当时陈才擦手的动作顿时就停在了原地。管家这个职务,说白了就是主人意志的执行者,他今年五十有六,从业三十余年,出任过上流社会许多老总、老董和大家族的管家,至今零差评,每一任雇主都对他赞不绝口。他早已经赚够了钱,快退休的年纪了,会接下温公馆管家这样一个繁琐、管理范围巨大的工作,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温励驰是个很好跟随的老板。这个很好,不是说温励驰的经济实力有多雄厚,开出的条件多让他动心。而是这个年轻人,太懂得如何用人。把话说明白,这看起来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却不是所有的雇主都具备的素质。他从业这么多年,最头疼遇到的就是朝令夕改,指令表示不清楚的老板,需要他完成的事情,比如需要招待客人,或者添置东西,早上离开家一句话不讲,晚上回来想起来了才提起。有钱人要面子,连埋怨也是体面的,轻飘飘的,一句责怪的词汇也没有有,却会让他觉得自己的工作价值完全被否定。又或者是对他的职业属性有所误解的雇主,家里没盐了也要喊他,那明明是保姆或者厨师的活儿。温励驰就非常好,不会给他一些匪夷所思的任务,比如去买盐买米铲狗屎,下达给他的指令从来清晰又简洁,说一不二,还很尊重下属的意见。跟这样一个天生的领导者打交道,是毫不费劲的轻松事宜。在温公馆工作将近四年,他每每回想起来自己当时接到这份邀约时犹豫的心情,都深深觉得自己做了个很对的决定。但近来,就是这两天的事,他第一次开始觉得他的老板变得有些反复无常。比如昨天中午,温励驰说下午家里要来一个客人。他问是重要的客人吗?温励驰想了想,冷淡地说:“不是很重要,我爸在外面的儿子和他的父亲,”说到这里,他老板的脸色明显差了些,“只是养父,不要太过热情。”听那口气,是温励驰很厌恶,又不得不招待的人。大家族里谁没点涉及伦理的家务事儿,他见怪不怪,就照做了,并且先入为主地对这位将要到访的客人留下了很差的第一印象。当然,事实也确实和他认为的大差不差,见到这个叫段顺的年轻beta之后,老板的心情变得非常不好。他由此断定,老板真的很讨厌段顺。他太轻视这个人了,一时竟然没分寸地随便在老板面前讽刺了他。可谁知道呢,他老板却说出那样一句话,话里话外怪他态度轻慢。那时候,他感觉自己霎时间从一个忠仆变成了在皇帝面前说妃子坏话的刁钻老奴。段顺的胸口趴着小球的脑袋,深夜惊醒的小朋友终于说完了自己的委屈,在爸爸的怀里安稳睡去。段顺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小球的背,等到小球湿漉漉的眼睫毛渐渐干了,呼吸也沉静绵长起来,他才敢小心翼翼地把人放进被窝。脑袋沾到枕头,小球的小手无意识地在空中抓了抓。段顺生怕他又醒来,赶紧把一旁的胖丁轻轻塞进那只小手。小球搓了搓那片衣角,像是确认了是自己的宝贝安抚巾,翻了个身,睡沉了。段顺的肩膀塌下来,这才松了口气,慢慢下了床。屋里很暗,灯没开,是为了让小球更好的入眠,他要求关掉的。他眨了眨眼,努力躲避着家具摆放的位置,小步朝温励驰的方向走,坐在窗边的alpha安静得像个影子。没等他走近,温励驰就站了起来。段顺蓦然停住脚步,黑暗中,温励驰朝他看了过来,身影很高大,一下子把月光遮了一半,段顺看见他家少爷张了张嘴,但没发出声音,像是在斟酌该说什么,投向他的两道目光,很亮,含着些犹豫,还有踌躇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