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小龙这一送,开了将近一个小时的车。糖果市场的后巷太窄,萌小龙坚持要送段顺到楼下,他敢,段顺却不敢,那样名贵的车进去,要是不小心刮坏了哪里,他就是连夜去卖肾都赔不起钱,于是在路口坚持让萌小龙离开了。他一个人回到家,按部就班地洗澡、打扫卫生,家务事都做完以后,又看了一个小时寡然无味的英语。生活的航线已经偏了,他不能再让自己闲下来,人一闲就容易想太多,和往常做着同样的事情,他的心里能安稳一点。可太想了,他总是忍不住想小球,他儿子长这么大从没离开过他这么久,有没有睡着,晚上吃了几口饭,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很忧虑。这样下去不行,段顺关了灯回卧室,他的这种心态不太对劲,再想下去兴许会崩溃。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放任脑袋里的孤独随意滋长,他没有别的消遣项目,唯一可以转移注意力的事情就是睡觉,他扑到了床上,强迫自己进入了睡眠。可心事重重的人睡眠怎么能好,半夜,他蹙着眉,脑门上全是汗,陷入了一场醒不来的梦。梦里,他和温励驰在一个很大很宽的网球场打球。温励驰一手拿拍一手拿球,笑着望着他,喊一句“来了!”将绿色的网球往空中一抛,挥拍一击向他打过来,他欣喜地抬头张望着,却没接住,那球径直越过他飞向球场的边缘。他站在那里瞪大了眼睛,比被球打了还要苦恼,马上就转身去找球。球场真大啊,四周都是雾,球跑得飞快,他拼命地追,两条腿都不是自己的了。只一个球而已,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那么想找到。他冲进了那团未知里,两只手拨开浓密的雾,那是另一个球场,空荡荡的,球丢了。他开始四下着急地找,找啊找啊,却怎么也找不见。身后传来了温励驰的喊声,穿过层层雾障,隔着许多光阴似的,沉且闷的声音叫着“puppy,快回来。”“不可以一个人走,你要离开我吗。”他却不管不顾,着魔了似的蹲在地上,掘地三尺地找,突然有个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只女孩儿的手伸过来,手心里是一颗崭新的绿色网球,问:“你是在找这个吗?”他只看了一眼就低下头继续找:“不是,我的是个旧的,我家少爷的。”“都是球,有什么不一样,我这个也很好啊。”那手的主人固执极了,不由分说要往他手里塞那颗球。他从没遇到过这样强买强卖的人,既生气又恼怒,边往后躲边抬头说:“你干什么,我只想要我家少爷的球。”然后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阮小静,他孩子的母亲,去世四年了,他法律意义的妻子。她是个少女模样,笑盈盈地,见他呆了,温柔地握住他的手,把那颗球塞进他的手里,俯下身抱住了他,灿烂地笑着,无忧无虑的,是段顺从没见过的好风景。“你想要的球接不到,我的球送不出去,不如我们两个一起玩儿好了。”段顺裹着一身冷汗,惊醒了过来。屋里亮着盏小夜灯,他撑着床坐了起来,侧头一看,影子投在墙和铝合金的窗上,不像他,更像是梦魇里那个被阮小静的手紧紧缠绕的人,扭曲歪斜,没有个人样儿。他喘着气,从手边随便拿了件衣服,也没看,好像是小球的睡衣吧,揩了揩额头上的汗。鼻尖触到了那布面,闻到一股熟悉的小孩儿口水和奶香夹杂的味道,他拿下来一看,心里暗道一声“完了个大蛋”,果然是那件破破烂烂看不出原形了的衬衫。这是小球的安抚巾,段求同学每天晚上会醒一到两次,一定要捻着这件衣服,闻着自己的口水味儿才能重新安心睡去。段顺看不惯这件破旧的脏衣服很久了,还在乡下的时候,某次他下班回来,趁小球睡着把安抚巾扔到洗衣机里甩了一遍,小球知道了以后扯开嗓子哭了一下午,他半点没法儿接近,一伸手去抱那破孩子就挠他,差点没给他挠破相,最后还是他爸出马,带着小球出门去镇上的集市逛,又买了好些玩具,这才让小球短暂地忘记了悲伤。如若不然,他们的父子情谊,大概还等不到今天就要破裂。什么点了,段顺探身捞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眼,两点钟,他想,小球应该早就醒过一次了,温家这时候还没打电话过来,大概是没什么事。他总算放下心,温励驰是独生子,那样说一不二的性格,也没有和幼儿相处的经验,哪里会哄孩子。要是小球真半夜醒了,不知该多无助。把空调的温度再稍微调低了些,段顺关了灯重新缩进被子里,不知道是不是心理暗示,确诊以后,他感觉自己越来越受不了热,往年这个时候家里根本用不着开空调,今年,却无时无刻不感到心燥。而且那股子燥热就好像是从灵魂里散发出来的,既无法忽视,也无法疏解,物理降温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一整夜,什么姿势都睡不舒服,总想把额头啊,掌心,还有屁股贴在哪儿蹭蹭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