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朗的父亲盛玉麟,是在盛朗一岁时净身出户的。
可这种净身出户并不具备现实意义。盛玉麟的第二任妻子,是燕市小型餐饮公司——绿世餐饮的独生女。
离婚不到两个月,盛宸就出生了。
事实证明,盛宸的母亲的确独具慧眼。盛玉麟恍入富人世界后,翻云覆雨,不仅令迟暮的绿世雄风重现,还颇有见地说:
“绿世,这个名字听上去就不好。在资产世界,绿色太不吉利。而且绿世,律师?听上去就有打不完的纠纷。我看,改为盛世比较好,餐饮盛世,这会是个不一样的世界。”
于是,盛世便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横空出世。
绿世也就此改了姓。
盛朗从懂事起,就跟母亲住在盛玉麟留下的一间老城区两居室。
楼下一条街,清晨是早市,傍晚开夜市,不远处还有连绵几十米的菜场。
盛朗几乎是在混合着烟火气的叫卖声里长大的。日升月落,百姓匆忙的足迹来来往往,浸泡在市井间,盛朗生来就带着某种令人心疼的乖觉。
在与盛玉麟离异后,盛朗敏锐地发现,母亲并没有给自己太多时间品尝痛苦。她只是在床边的斜阳里唯一一次匆匆抹了把眼泪,便弓身推起沉重的推车,像往日一般无别,来到楼下的街市卖起小炒。
火焰与烟霭里,她依然笑对着每一位街坊。
这原本就是她与盛玉麟白手起家的唯一饭碗。也是一个文化不多的妇女养大盛朗的唯一办法。
这个道理盛玉麟也懂。
盛玉麟曾经靠锅勺间翻腾的火苗,燃出了光芒耀眼的钞票,又炒出了这间虽破却能避风雨的两居室。
只可惜,炒勺翻滚再猛,也炒不出红彤彤的股票市场。
盛朗的童年记忆里,父亲年轻的脸早已模糊。直至八岁,母亲因癌症去世,他才被盛玉麟重新接回盛家别墅,记忆里才开始种下中年盛玉麟已然发福的身影。
盛朗在盛家的养育下一直读到高中毕业。
少年的他尽量躲着继母,继母对他也尚客气。
朝夕相处间,盛玉麟似乎过早地在盛朗身上发现了自己年轻的影子。
比起小儿子,他开始把更多的期望搁至盛朗身上。这种期望,更像是一种极端的控制,他不断对盛朗这颗树苗进行梳剪,嫁接……去掉顶端优势…监控他生长的每一步。
而那个与盛朗相差一岁的弟弟,从盛朗进门那刻起似乎就永远甩不掉了。
哥。
哥?
哥哥!
盛朗小时候的记忆里,全是孤独的盛宸黏糊糊的声音。
盛朗并不恨盛宸,但这并不代表他不恨盛玉麟。高考结束,盛朗将一张欠条推到盛玉麟面前:
“我签完字了,你填一下金额。”
欠条上清除写着:盛朗八岁到十八岁期间,合计欠盛玉麟抚养费()元,盛朗承诺二十二岁前,归还完毕。欠款人:盛朗。
“多少钱,你算一下。但别太夸张。”
盛朗将校服外套搭在肩上,说这句话的时候正无事发生一般向喉咙里倒着橙子汽水。他的喉结迅速涌动,似乎是前所未有的畅快,在咽下最后一口时,他说:
“另外,通知你,开学以后我就搬出去住了,以后不会再用你的钱,你也别再找人跟着我。我希望这份欠条签了以后,未来我们之间可以只维持法律层面的关系。你的盛世留给小宸,我不参与。我选择的生活,也希望你不要插手。”
盛玉麟无法保持自己在公众面前惯有的风度,他的恼火蜂拥而上,瞬间将盛朗的欠条撕成碎片,又狠狠丢在这个已经比他高出一头的儿子脸上。
盛朗不讲话,从校服口袋里再度拿出一张字条。
一样的字迹,盛朗推向盛玉麟面前,轻轻搁上一只钢笔:
“第一张原本就是为你泄愤写的,可这张不是了。我希望我们之间可以先有男人该有的理智,再对话。”
“可以。”
听到儿子这么说,盛玉麟竟猝不及防地笑起来。
他莫名燃起一丝兴奋!——长大成人的儿子,翅膀硬了的儿子……居然要和自己上同一张牌桌对话,这不能不令他重新审视已经成年的盛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