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风意微凉,斜斜穿梭过纷扬的绿枝,远处零星的几点灯火似是萤虫,朦胧氤氲。四下肃穆,万籁静寂。在场诸人皆各怀心思,远远眺望着浮空于央的五道身影,右眼皮狂跳,只觉今日怕是有大事发生。各个屏气凝神,丝毫不敢错过任何风吹草动,唯恐只不过稍稍一分神,那乖张冷厉的魔尊再度翻脸袭来,沦为她的剑下亡魂。传言道这妖修出身的女魔尊冷酷嗜杀,是个实打实的杀胚,如今一瞧果真名不虚传。当年能够只身一人夜闯祭山,毫无半点悲悯之情地将前魔尊连带其身边的护法统统斩杀,如今她若当真存了心不想放过他们这群来凑热闹的,即便有仙界的三位大乘相护,也别想讨得了好。杀人往往比救人更简单。月色东沉,辽阔天穹坠着几颗疏朗的星子,天边犹如吐丝般抽出几缕浅淡的琉璃青色,隐约透出些朦胧亮色。团团围绕的剑阵之内,高大的紫衣年轻男子微眯起眼,神色不变,幽暗如潭的眼眸盯着眼前的青黛。她提的条件太诱人了。诱人到即便他心存疑虑,明知此刻当须留神戒备,以防后续有诈,却依旧难止心动,眼下虽静默不语,可这般行径却已是表明了态度。对于陆采芳这个曾经追逐崇拜的师兄,深埋于承影心中的情绪并非痛恨,而是愤懑,难以理解。这世上竟会有人为了替旁人寻求一线生机将自己祖辈辛苦打下的基业拱手与人?哪怕受尽唾骂,落得跅弛之名,也痴心不悔,毅然决然以身殉道。分明他只要安稳地留在寂山,便可一辈子受人敬仰,立于山巅,千古留名。他不理解昔日的陆采芳,就像他也不理解今日的青黛一般。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杆秤,行事之前,总要掂量一下两侧筹码的份量。至少在承影心中,哪怕是自己本身,也无法同祭山作比,更别提什么虚无缥缈的个人情感。他静静凝视着青黛,半晌没有出声。分明收复祭山,洗刷数十年前的屈辱是他连做梦都在畅想的事情,可真听她如此轻飘飘地提出来时,不知怎的,承影心中竟涌起几分不甘。他忽而想起那堙灭于澎湃雷劫中的身影,尖锐的不甘又化作沉甸甸的冰,在他心底安静化开,尔后缓缓流淌蔓延。值当吗?承影虽一言不发,可立于一旁的观山与他乃经年之交,自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细微的情绪变化。“青黛道友,祭山之事并非儿戏。”外表已不再青春的白发老者无声叹了口气,声音中带了些疲惫与无奈,“还望你与魔尊多加思量,慎重行事。”“剑君这话真是奇怪。”青黛轻挑着眉,“先前口口声声打着讨伐魔域夺回祭山旗号的是你们,眼下叫我等慎重考虑的也是你们,难不成诸位是怕我师徒再于背后使什么腌臜手段不成?”她轻笑起来,言语间带了些尖锐的讽刺:“剑君放心好了,我同师尊与心怀苍生的仙界修士不同,乃是名副其实的魔域小人,万事皆以己为先,虽没什么大义,可终究还是讲诚信的。”青黛这话说的不留情面,饶是观山这等好脾气的和蔼老头也被她噎了一瞬,本欲张口反驳,却见面容年轻的女子有些倦怠地抬了抬手,先他一步继续道:“剑君,你我道本不同,无需说那些无用的话了。祭山于我而言,远没有师弟重要,平白放着也是死物,倒不如今日结了这桩没完没了的恩怨,省得日后再牵扯出来,叫人厌倦。”观山虽然嘴碎了点,时时刻刻都爱唠叨,可若论起同他人争辩之事却是极为不擅长,更何况好话赖话全让青黛一人说完了,便是想要反驳两句也全然被人堵在喉中,难受得紧。颜真君紧锁着眉,心中百感交集。青黛这般的让步实属她意料之外,诧异之余,也忍不住将视线落在了一旁始终无言的上姜身上。她神情平淡,并未对青黛提出的惊天言论表达过丝毫不满,只静静立在一旁,叫人摸不透心思。感受到颜真君的视线,上姜长睫倏动,对上她的双眼。四目相对的下一瞬,颜真君的心中也有了定夺。不曾反对,那便是默认。泛着浅淡光芒的金色眼眸一如记忆里那般澄澈,在逐渐亮起的蟹壳青色的天穹映衬下更显清凌,透过稀薄的朝岚,颜真君心中蓦然一动,莫名觉得眼前之人似是与从前不大一样了。她虽有心探究,可现下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只得先按下心思,暂且不提。颜真君抬起眼,轻声道:“承影,既然青黛愿退一步,你不妨先接下这份诚意,无论下方二人究竟哪个才是你要找的人,其份量都远远不能与祭山比拟。”事情拖得太久,她也无心再废心力与讨人厌的剑修兜圈子,言语间不由染了几分亲疏,直言道:“你如今犹豫不定无非是忧心她别有居心,今日我可替她作保,若日后双方再因此事起了牵扯,你来寻我便是。”“你不是要交代吗?届时若出了什么纰漏,我给你交代。”她一向都是直来直往的脾气,前半段周旋忍耐许久,看他们几人在这争执不休着实难以忍受,太阳穴都突突着泛疼。彼此本就不是同道之人,说得再多又有何用,无非是白白浪费口舌,哪怕双方将这天都说出个窟窿来,也别指望着能够握手言和,相互理解。她夹在中间难做得很,不如索性直接将彼此的心思挑破搬到明面上来,将这麻烦事趁早了解,然后女人的视线轻飘飘掠过下方侧过头与负剑少女轻声耳语的自家爱徒身上,强捺着心中的不满,忍不住磨了磨牙。——然后再好好问问阿竹她这交的都是什么狐朋狗友!竟同昆仑那小祸害那样亲昵,是要气死她这个师尊吗?!:()上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