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这帮仙界修士活得还真是虚伪。”听完他的长篇大论,上姜没说话,青黛却意味不明地笑了声:“若当年陆采芳成功了,真的被他撞破天门成功飞升,你们还会耿耿于怀他曾做下的‘种种错事’吗?怕不是早就将他渡成一名心怀大义的修士,拼命往自己面上贴金了吧?”“大义?”承影听笑了,他微挑着眉,面上却全是讥讽的笑意:“为了拯救危在旦夕的妻子,便弃整个宗门于不顾,这便是道友认为的大义吗?即便他成功了,我也不需要他这样的大义,天不生人上之人,亦不造人下之人,天道当前,谁又敢说谁的命比他人高贵?!”“这世上之人,究竟是摸爬滚打能一路行至飞升渡劫之日的为多数,还是庸庸碌碌不得志度过一生的为多数?身为一宗之主,他需要考虑的不止是妻儿,还有整座宗门的弟子——哪怕师兄当年在做决定之前曾与我商议,言明他的苦衷,我都不会像现在这般恼恨!”话题绕来绕去,又绕到了死去多年的陆采芳身上。护罩之外人们皆翘首以盼,一面猜测着方才飞身而上的那名年轻女修是何来历,一面又好奇如今这出闹剧该如何收场。护罩之内的气氛却是无比压抑。仇恨堆积地太久,久到后续发酵的痛苦已经远远超过了原本的恨意。即便承影能够理解陆采芳当初是无奈的孤注一掷,也没有办法原谅他置整个宗门于不顾的绝情,就好像所有人都比不过他心中可笑的爱情。爱情固然是重要的,但并不是所有情感中占据绝对性地位的。至少它不应该排在亲情之前。承影对陆采芳的情感很是复杂,二人身为一同长大的师兄弟,情同手足,当初闻得师兄将整座寂山作为交换,心中除了惊诧愤慨,还有伤感唏嘘。他不是不能共情师兄的难处,只是师兄连这个机会都没给便背叛了他、背叛了整个宗门、背叛了整个仙界。每当听到外界修士提及“陆采芳”这三个字、或是听到宗门内经历过那场屈辱迁徙的小弟子感叹着“若我们现下还在寂山该多好时”,承影心中的愤怒便轻而易举地压过了感怀,像是被人扇了一巴掌般,脸颊火辣辣的。复杂的情感在日复一日的堆积提纯下,彻底变成一片黑暗的恨,压地久了,总需要一个发泄口。陆采芳的所作所为确实跟他的子嗣没有半点关系,看似他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自己死在天雷下不说,连拼命想要保全的妻子也在诞下婴孩后难产身亡。可在这个世上,死亡从来不是赎罪。活下来的人要受到百般折磨和煎熬,比已死之人更加痛苦。即便陆采芳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了代价,泯灭于天雷之下,可被他抛弃的宗门上下,那些迁徙过程中被迫妻离子散的平民百姓——他们的苦难,又由谁来承担?难道所有都能用一句轻飘飘的“造化弄人”糊弄过去吗?就算陆采芳已经不在人世,无论是否受到牵连波及,人们都必须要由内而外地唾弃他、厌恶他,才能显得自己与这个世界、与周边之人是融洽的。人们不能怨恨天道,因为天道至高无上,威严不容侵犯,是世间一切生灵的主宰;人们也不能怨恨命运,因为他人之命与己无关,陆采芳的命运再坎坷再苦难也不是他们该考虑的事情;人们更不能怨恨自己了,即便当初祭山交接之时,魔修已承诺过不会为难任何一个依附寂山而生的凡人,只是他们不相信能在魔修手下讨得安生日子,才会连夜离开故乡,寻得一处新的栖身之地。恨来恨去,他们只能将眼睛落在身上流淌着恶魔血脉的“陆采芳之子”。这五个字在口口相传中,已经成为了一个特定的名词,像是某种瘟疫的病名,是所有不幸的来源,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存在。尽管,大部分人,在陆采芳死后才听说他“劣迹斑斑”的从前。短暂的沉寂后,从头至尾皆保持缄默的观山叹了口气,带着些许惆怅和恍惚。彼此所在的立场截然不同,都有着各自的理由的坚守,当不同的意识形态相互冲突,绝非三言两语便能轻易化解。承影的表情很淡:“所以,魔尊意下如何?”上姜看着他,缓缓摇了摇头,道:“有一句话,你说错了。”承影:“哪句?”“人活于世,首先是自己,而后是他人。”上姜神色平静道,“他首先是陆采芳,然后才是你们那三流宗门的掌门。”“任重者其忧不可以不深,位高者其责不可以不厚。”承影微微挑着唇角,眼中却没有一丝笑意,“只要他坐在这个位置上,就应该尽到自己的职责。魔尊身为一域的统治者,难道万事皆以己为先,从未思虑过自己的子民吗?”青黛不屑地嗤笑一声。不好意思,她还真没有。上姜满脑子都是琢磨着怎么飞升,哪有空管魔域的闲事。这人骨子里就透露着一股谁也不在乎的冷漠,这些年若无青黛在幕后为她处理那些琐碎的事宜,魔域早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子了。指望着上姜能够在乎那些人的命,还不如指望陆采芳现在就活过来,赶紧结束这出没完没了的闹剧。这两个人的思维方式根本就不是同一套,一个比一个能讲歪理,说得再多也是对牛弹琴。俗语讲话不投机半句多,他们能够和平相处这么久已经足以让青黛诧异了。她还以为按上姜那个脾气三句话没说完就得一拳揍在承影的脸上。不过也快到她忍耐的极限了吧?果不其然,下一秒,带着些烦躁的冷淡女声响起:“事已至此,无需说那些没用的废话了。”上姜厌烦地蹙起眉,眸底闪烁着乌沉的暗光。承影说的那些话她听不懂,也懒得费心思理解:“我管你要给谁交代,陆衷和少寂,你一个都别想带走。”:()上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