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我的错,求你们原谅我。求你们了。”妇人的声泪俱下,头作势要往地面上磕。赵曜扫了一眼屋外。文竹家门外的水泥路上,已经集聚了一些看热闹的左邻右舍。文竹深吸了一口气,生生将泪水憋了回去。“不用求了,已经原谅了。”仿佛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带着极力的克制。女人听到这句话,猛地抬起头,泪流不止,“不,你们没有原谅,你们要是真的原谅了,我们的老秦的身体不会一天不如一天啊。”这句话让赵曜疑窦丛生,他反复观察着妇人和她的女儿,妇人神色哀戚,但她女儿却蹙着眉心,十分不耐烦。文竹拍了拍赵曜的手背,示意他放开自己。背后的倚靠霎时松开,文竹有些不太适应。她停顿了几秒,走到年轻女孩面前:“劝劝你妈妈吧,这样跪着也不好看。”女孩看了看自己母亲,又看了看文竹:“我劝不动,要是劝得动我们压根不会来你家。”一直沉默的赵曜说话了,“那你妈妈要在这里跪一天吗?”文竹觉得疲惫不堪,“你们到底想怎么样?”女孩看了看面前的几人,有些不安。当年,那起事故发生时,她还太小。她从小就是留守儿童,跟爷爷奶奶在安河镇上生活,父母在外地打拼,每年春节才回家。有一年春节,爸爸开回来一辆崭新的轿车。在那个年代,轿车在安河镇上是个稀罕物,她们一家为此都十分得意,她至今都记得家中当时洋溢着的骄傲与喜悦。后来的事情,她记不太清了。这些年,在长辈们的讲述中,勉强拼凑出一个似是而非的故事。那是一个积雪满地的除夕,一家人吃过团年饭,饭桌上有亲人说要坐轿车兜兜风,妈妈欣然应允。但爸爸有些犹豫,因为他刚喝了酒。在没几辆轿车的安河镇,自然也没有关于酒驾的条例,更不存在查酒驾的交警。于是,在众人的怂恿下,爸爸带着妈妈他们兴高采烈地出发。再回来时,兴高采烈的人变成了满面愁容。一个名为文雄的男人倒在了车轮之下,倒在了除夕的雪地里。一个鲜活的生命逝去,一个家庭被愁云笼罩。葬礼之后,肇事者带着足够多的“诚意”上门请求和解,却被受害人十二三岁的女儿举着扫帚碾出了门。赔偿金额是70万,在那个年代的小镇,这笔钱堪称天文数字。但在那个少女心中,这70万分文不值。因为,它们换不回文雄的一条命。一连好几次,送赔偿金的人都碰了壁。后来肇事者一方觉得,这未必对自己无利,至少他们不用东挪西凑,凑齐这70万了。钱不用赔了,但礼数要到。头两年,他们每到逢年过节,都会去文雄家中表示关怀。但无一例外,都被扫地出门。安河镇上的人都说李凤英是个疯子,她一分钱不要,却偏偏只记恨着这一家人的行为太过古怪。连她孙女文竹,都带着同样的疯劲。直到第三年,老秦的事业开始不如从前,身体也慢慢出现毛病,老秦的老婆,这会儿跪在文竹面前的那个人,才开始后知后觉的心慌不安。她常常在午夜梦回时想起那个倒在血泊里的人,想起李凤英驱赶他们时声嘶力竭的“你们会有报应的”。她求医也求神,科学与玄学齐头并进。科学说老秦是心理压力大,要排解;玄学说老秦身上有罪,要诚心。他们看了太多太多的医生,原本殷实的家底也逐渐被掏空;他们诚心忏悔过无数次,但却连半瓶水都送不进文雄家。如今,老秦的身体依然越来越差,而李凤英也与世长辞,肇事者们唯一获得谅解的机会系于文竹一人之身。“你们到底想要我做什么?”文竹重复了一遍。妇女止了哭泣,只说:“求求你原谅我们一家。”文竹被一种若有若无的无力感笼罩。原谅?曾经那个年幼的她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原谅对方。她恨过,怨过,每一次想起那个记忆中的父亲,恨和怨便如滚滚车轮,来回碾压着她的心脏。碾压过后,她破碎不堪的心脏上只剩永远无法缝合的苦楚。但如今,十余载光阴逝去,她扪心自问,究竟还剩多少恨意呢?她低头看向面前的女人,看着她斑白的发丝,蓦地生出一种荒凉。一场无妄之灾,折磨两家人太久了。文竹蹲下来,直视妇人的眼睛,“你先起来。”妇人摇晃着要起身,赵曜搭了一把手,将人扶着站起来。文竹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嘴唇,示意妇人和她女儿都坐下。她抬头看了眼门外,“赵曜,帮我……”话未说全,赵曜已经按照她的心意将事情妥帖办好。他收拾好那些散落在地上的礼盒,统一堆放在桌边,转身关上了大门。,!文竹心中的细微触动被更大的情绪支配,连谢谢都无法流畅说出,只能专注于面前的人和事。她面向妇人,郑重其事,“我原谅你们了。”文竹的声音很涩,像被烘干了喉咙的水分。“真的吗?”妇人眼底闪过一丝光,似乎抓住了希望。文竹点了点头,“你们带来的东西我都收下了,你们请回吧。”妇人急忙握住文竹的手,“姑娘,求你让我给文雄上一炷香吧。”文竹顿了顿,目光扫过墙上的十字架。“我奶奶信基督教,家里没有牌位,也从来不上香。”她虽然不信任何宗教,但作为孙女,她选择尊重李凤英坚持了几十年的信仰。她做不到为了眼前人的请求,去破坏已故亲人的规矩。“这样吗?”妇人喃喃道,“这要怎么办?我们老秦怎么办?”年幼时,李凤英总:()开在心间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