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锦这家伙左看看右瞅瞅,看到北边隔着一段栏杆,他就认定那肯定是外头了。嘿,他一瞧那四个小茶缸里有四半碗茶呢,人家随从刚把茶扇凉,他那大手就迫不及待地伸过去要端茶。随从立马拦住说:“嘿,你可真够没礼貌的啊!”这话还没说完呢,就被武生相公给拦住了。武生相公心想着,算了,让这大块头把茶喝完,他道个谢也就得了。谁知道这大个嘴大得很,碗又小,茶也少得可怜。他端起来“噶”的一声,几碗茶就没了,然后吧唧吧唧嘴,一下子就咽下去了。大个还兴奋地说:“好哇!”接着又端起一碗,一连四碗,喝完了又喊:“好哇!”转身就要走,这时候武生相公伸手拉住他说:“嘿!你这家伙也太没礼貌了吧!”
天锦一脸懵地问:“咋没礼貌了?”武生说:“你刚才喝这茶觉得好不好?”天锦脖子一梗说:“我一直都说好啊!”武生又说:“好又怎样?”天锦大咧咧地说:“喝好了给柜上传名呗。”武生瞪大眼睛说:“这是我的茶,你喝好了给柜上传名干啥?”大个一跺脚说:“好小子!”武生皱着眉头回答:“骂我呢?”
大个气呼呼地说:“我没骂你,我骂这小子呢。你说外头有现成的,拿起来就喝,结果让人家损了我一顿。我就是要打你个狗娘养的!”过卖吓得浑身直哆嗦,赶紧解释说:“大太爷等等,咱们可别矫情啊。我说外头是门口,外头西边有个绿瓷缸,瓷缸上有块板,板上头有个黄砂碗,拿起来就喝,也不用给钱。谁叫你拿起人家的茶来喝?人家肯定得说你呀。”天锦还不依不饶地说:“到底是你没说明白。”话还没说完呢,就抓起过卖,那架势就要打人家。
武生有点生气地说:“大个,我看你有点不讲理啊。别欺负他,来,来,来,咱们较量较量。”
正说着呢,卢珍风风火火地从外边闯了进来,随后大官人也到了。
原来啊,他们见韩天锦进了黄花镇就没影儿了,一直找到西头,又从西头找回来,费了好大劲这才找到全珍馆。卢珍扯着嗓子嚷道:“哥哥要跟人打架,千万别动手啊!”大官人也急匆匆地到了,一问是咋回事,过卖就赶紧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卢珍拿好话安慰了过卖几句,说:“你看我的。”
转头又问天锦。天锦气鼓鼓地说:“他说得不清楚。他说外头,也没说是哪个外头,让人家损了我一顿。”卢珍无奈地说:“哥哥呀,到处都是你闯祸。坐着吧,我过去给人赔礼去。”卢珍走到武生相公面前,一抱拳说:“这位大哥在上,小弟有礼。刚才是我不懂事的哥哥得罪了兄台,看在小弟的份上。把尊公的茶都喝了,我们也不敢说赔了,我再给阁下倒几碗茶凉着就是了。”武生连连陪笑说:“岂敢!岂敢!我倒显得小气了。”彼此行了一礼。
卢珍告退,回到东边,紧挨着武生相公那张桌子坐下,数落了天锦几句。然后过卖过来,给天锦赔了个礼。接着要茶。天锦还嘟囔着说:“啥也比不上人家那茶好喝。”卢珍一笑说:“哥哥还会品茶呢!”天锦眼睛一瞪说:“啥话呀?真好喝哇!”
山西雁徐良摇摇头说:“你看这个人那么大块头,他会没喝过茶?”乔宾撇撇嘴说:“看看他多久没见过好东西了。”胡小记说:“听听这说的啥?别看他个头大,我一低头,他就得躺下。那个武生相公倒是个好人,说话也通情达理,可就是不知道姓啥叫啥。”
再听那边说话,更有意思了。就说这喝茶的事儿,天锦一个劲儿夸这茶好。卢珍好奇地说:“怎么个好法?”天锦歪着脑袋想了想说:“喝到嘴里呀,香喷喷的,苦兮兮的,那个啥啥啥的,甜滋滋的。”卢珍笑着说:“你是净喝凉水了,没喝过好茶。过卖过来,把你们这儿最好的雨前茶,照着那边的样子煮一壶来。”不多时煮了一壶来。卢珍倒了三碗,过去又让了让那边武生相公,第一碗递给大官人,第二碗递给天锦,然后自己端起一碗,说:“哥哥,尝尝这个茶怎么样。”天锦把茶端起来“噶”的一声,吧唧吧唧嘴,又咧咧嘴说:“差多了,差多了。”卢珍问:“怎么差多了呢?”天锦皱着眉头说:“喝到嘴里不那么香喷喷的,不那么苦兮兮的。”卢珍赶紧说:“别说了,让人听见笑话。”大官人也笑着说:“这茶就很好。”
不多一会儿来了一个人,提着一壶茶,放在桌案上,说:“我家主人听着这位爷夸奖我们的茶好,这茶叶原本是从我们家乡带来的,这里买的茶叶肯定比不上我们带来的好。这是我家主人孝敬你们几位爷的。一点小意思,希望你们笑纳。”
卢珍连忙说:“素不相识,这怎么行呢?都是韩大哥夸好,让那位尊兄送过来,这怎么报答人家呀。回去告诉你家主人,替我们道谢。”说完,又冲着相公桌上道了谢。大官人也道了谢。韩天锦可不管那么多,先把茶倒出来一喝,说:“大叔,兄弟,尝尝这茶,真是好!”卢珍也点点头。大官人也说:“好!怪不得他夸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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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会儿,那边武生相公过来说:“饭已经准备好了,请诸位在那边一起吃一杯酒怎么样?”
大官人、卢珍都说:“不陪了,不陪了,一会儿我们的饭也来了,大家各吃各的吧。尊兄先请。”不多时,叫过卖也点了一桌上等酒席,摆好杯盘。卢珍与大官人都到武生相公面前,让了让,又回去坐下,大家开始喝酒。卢珍虽然在这边喝酒,眼睛却一直看着那边武生相公。只见那相公端起酒来,长叹一声,又放下了,心里好像在想事儿。随从们劝他说:“相公总得吃饭呀,怎么连酒都不喝了?”勉强要了两碟馒头,让相公吃。相公刚吃了半个,就放下了。
又要汤,相公说不要了,随从一定让过卖强要了一碗汤,是木樨汤。不多时汤到了,相公用茶来漱口。
忽然从外面冲进来一个人,背着个包袱,一身墨绿的衣服,壮帽,肋下悬刀;脸像熟蟹盖一样,粗眉大眼,直往里跑,进门就嚷:“饿了,饿了,我饿了!”
正好过卖刚给卢珍那边摆好,又到后堂去张罗胡小记他们的酒饭。徐良说:“你看,外面来了个饿的。刚才来了个渴的,现在又来了个饿的,看看去。”过卖刚出来,那人已经到了后堂,说:“饿了!饿了!看看有啥吃的,快拿来。”过卖说:“要现成的这里没有,外头有现成的,拿起来就吃,有急事吃了就走。”可巧过卖又没说明白,始终没提门口的外头,又遇见个浑人。那人一想那栏杆里头是里面,栏杆外头是外面,转身又看见武生相公那桌酒席,直奔过去。到桌案前,他也不管好坏,就把刚才端来的那碗热汤,端起来就要喝。又是碗清汤,也没有油,也不冒热气,这人端起来就喝。第一口“咕噜”一声咽下去,烫得肚子疼,好像第二口汤就不用喝了,可嘴急,又把第二口汤喝到嘴里,烫得“噗哧”一声,一口汤喷出来,正喷在武生相公脸上、头巾、衣服等处,到处都是。人家是新衣服,第一次穿,崭新崭新的,全给弄脏了。武生相公气不打一处来,用手一指说:“你这丑汉怎么回事!”那人“哎哟”半天,说:“你说怎样?”武生相公说:“你赔我。”
那人也不示弱地说:“你还得赔我。”武生相公瞪着眼睛说:“我赔你什么?”那人说:“赔我舌头。”武生相公气得不行,说:“我的菜谁叫你端起就喝?”那人说:“那小子他叫我喝的。”
过卖早就吓得直哆嗦,赶紧过来分辨说:“我叫你在门口外头有个三角架子,上头有个木板,木板上有馒头、面条、粽子,拿起来就吃,谁叫你喝人家这个来?”那人一听,羞恼成怒,抓起过卖就要打。
里面的三位英雄不服了,开路鬼乔宾就要冲出来,被胡小记拦住。山西雁徐良说:“该这位相公倒霉,喝茶遇到小人,吃饭又遇到小人。”韩天锦也生气了:“怎么人家的东西他拿起来就吃?”卢珍说:“哥哥,你别说了,只许你拿起来就喝,不许人家拿起来就吃么?”那武生相公就是泥人也有脾气,喝道:“那个小辈,别跟过卖耍横,你就是赔我的衣服。”那人说:“你就赔我舌头。衣服有价,舌头没价,索性我也不冲着过卖了,就说赔舌头吧!”小子说着,上头一晃,就是一拳。武生相公一伸手,接住他的腕子,底下一腿,那人就倒了,又爬起来。里外众人哈哈一笑。那人羞恼成怒,亮出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