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的太傅们给她开蒙的时候免不了会讲一些六国与本国历史,比如勾践与范蠡,比如她的太太祖父的昭襄王与白起,以提醒她君主没有几个好东西,让战功赫赫者最终难得善终。
昭襄王杀白起肯定是不对的,她也不会为自己的太太祖父找任何理由,可问题是秦王有好多,杀功臣的只有这么一位,不能因为他杀了功臣,便觉得历代的秦王乃至她的阿父也是这种人,这是对阿父的偏见!
她的阿父才不是那种人!
鹤华撩开轿撵处垂着的纱幔,扶着寒酥的手下了马车,小寺人知晓她的想法,抱着她向王贲的方向走。
越往前走,便越尘土飞扬,正在兴头上的通武侯显然不曾注意树林中的她,又或者说发觉了也无妨,他衣着并不华贵,只做寻常人打扮,若不是极为熟悉他的人,还以为是附近的富户在纵马,而不是将他联系到父子联手灭五国而今病得起不来的通武侯身上。
当然,这个时候也不会有极为熟悉他的人出现,三位公子大婚,朝臣宗室都去参加公子们的婚礼,谁会大老远跑到咸阳城,在这个偏僻的小树林看陌生人纵马扬鞭?
所以他才会选在这个时间,选择这个地点,在这里释放本性,他是爱极了烈马的上将军王贲,而不是病病歪歪迎风咳血的通武侯。
——但他明明可以在阿父面前也是意气风发的上将军的!
“上将军!”
鹤华高声唤道。
欢快纵马的男人动作微微一顿。
像是小兽被人扼住了命运的后脖颈,他僵硬转身,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半人高的草丛中,扮做奴婢打扮的寺人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奶团子,小奶团气鼓鼓的,连两只小手都抱了起来,哪怕不开口,也能让人知晓此时的她很是生气。
而小团子的身后,停着一辆马车,马车并不奢华,周围随从也不多,但那些人显然是练家子,个个眼神锐利如鹰,是能一骑当千的高手。
为首的男人左手按剑,右手微抬,驾车侍从会意,马车哒哒而来,星光如洗沐浴而下,照在薄如蝉翼的自马车上垂下来的纱幔上,金银线交织绣着的祥云纹熠熠生辉,如九天云气似的轻拢于男人面前。
“……”
哦豁,是陛下。
真相显而易见,这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始皇帝陛下早就知道他在装病,更知道对于一个征战沙场的人来讲,战马是自己密不可分的一部分,所以有事没事送他几匹良驹,看他能忍到什么时候。
他在刀口舔血战场上养出来的耐心在这件事情上表现得淋漓尽致,再怎么喜欢马,他也没敢偷偷摸摸去遛马,而是选择在公子们大婚的日子里自己领着心腹们在远离咸阳城的偏僻小树林里骑骑马,想着陛下与朝中重臣都去参加公子们的婚礼,必然无人注意“病得起不来的”,哪曾想就这么一次,还被守株待兔的陛下抓了个正着。
果然他就不该手痒来骑马!
爱好跟家族性命来比简直不值一提!
——武安君白起可是在天上看着他这位同样带武的通武侯的!
王贲扯了扯嘴角。
烈马仰天长啸,前蹄腾空后蹄着地,惊起一片飞尘。
“你生得什么病?”
最喜欢的阿父被人这样误解,鹤华气坏了,小奶音的调子起得高高的,不管对方是否听得懂,但黏糊糊的大长句子已经说出来,“昨夜病得要别人搀扶才能走路,今夜便能在这里驯服烈马,你家医官好生厉害,能有起死回生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