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年过六十的人,郁安巡的气质当真是好,哪怕是在轮椅上,坐姿也端端正正。周身不见颓老之气,目光挪向林知漾,盛着不怒自威的质感。他戴着眼镜,两肘搭在扶手上,十指交叉,轻抬下巴:“坐吧。”“好的。”林知漾不客气,搬过椅子,坐在他身侧一米外。郁安巡打量她,见她动作麻利,沉声问:“伤都好了?”“劳您费心,恢复得快。”林知漾不卑不亢地答,废话,郁家人就喜欢说废话。除了郁澈大宝贝,惜字如金。“你们年轻人恢复身体当然快。”郁安巡掩盖住满身的挫败感,他只是摔了一跤,就住院到现在。林知漾却敏感地听出来他的言外之意,关切问:“您的腿还需要多久能出院?”郁安巡摇头,算了算:“少说还要两月。”“那您要保重身子。”少管闲事,多吃饭吧。这种毫无意义的对话你来我往,仿佛真是和蔼长辈领着疼爱的晚辈在谈天说地。林知漾全程一脸轻松和愉悦,实则演技派在过戏瘾,无聊又不断吐槽。场面话说完,郁安巡看她:“我喊你来什么意思,你应该清楚。”来了。林知漾懒得多想,“我不清楚,您详说。”郁安巡冷声:“我希望你离开郁澈。”“哦,我离开她,然后呢?”林知漾表面看上去情绪波动不大,心里狂骂,又来这一套。“继续给她相亲,装傻充愣,让她孤独地看着你们狂欢吗?”“恕我直言,如果您这么想,或觉得女儿哪怕死了,都比跟我在一起强。那您不仅不配做一个父亲,你连做人,都还差点意思。”林知漾说完就觉得快意,快意完便开始忐忑,想替郁澈出头,不小心讲狠了。出乎意料,郁安巡没有发怒,对待陌生人,他还愿意收敛脾气。他平静不语,过了良久,缓慢问她:“你觉得你在跟谁说话?”简单的话,锋利无比。林知漾也吃软不吃硬,笑了,“您的身份,对我而言不重要。如果不是因为郁澈,您也没有跟我谈话的机会,不是吗?”要不是看他是郁澈爸,谁来浪费时间看他倚老卖老。至于他这个身份那个身份,对小老百姓来说有什么可怕。郁安巡像是头一次听见这种说法,觉得新鲜,怒不下去,笑不起来。“这么说,你不肯自己离开了?”“没区别。”林知漾叹了口气,似乎在嫌他们笨:“郁澈已经知道你们的套路,你当着她的面把我赶走,与私下找我谈话,是一样的结局。”郁安巡阴沉沉地:“什么结局?”“说不好,怕说轻了。”林知漾轻描淡写的吓回去。不就是吓人吗,谁不会啊。“您要是还想劝我主动离开郁澈,这个话题可以就此打住,我们俩别多费口舌说服对方,郁澈她姐也是那些话。还不如我陪您看看景来得实在。”郁安巡沉默。林知漾不看他,悠闲地往外看去,饶有兴致:“这边环境确实比我之前住的好。”威慑、严厉的话一句说不出口,郁安巡哑口无言,看这姑娘就是一团散棉花。打上去消不了气,还把自己气笑。郁澈会喜欢这种性格的人?家里就郁诚一个活泼开朗,没看郁澈对她二哥如何上心。郁安巡以为,他的女儿是软硬不吃的人。却不想,吃这一招。在郁安巡眼里,林知漾实是个小孩子。穿着学生爱穿的卫衣,双手插在兜里,从窗户往外看时,满目好奇。她不怕自己,也不怕自己对她的威胁。诚如她所说,无论逼她退出,还是直接赶她走,郁澈都会与家里决裂。而决裂又似乎是最轻的一种结果。郁澈这么些年来沉默,为这个人敢跟郁欣吵,跟自己承认喜欢女人。郁安巡心有明镜,这次不是小孩子过家家拆了就罢,会出大事。但林知漾未免有些“恃宠而骄”,今天这么无礼,是知道郁澈会给她挡。想到这里,郁安巡的脸色愈发难看。这不是个善茬,以后若是喜欢挑事,家里还有宁日吗?他不喜欢太闹腾又不听话的晚辈。两人静坐到郁安巡觉得乏,想赶林知漾走时,林知漾主动说话。“我知道,您喊我来,不是为了让我离开。”她心知再不点明就要没戏,主动给台阶:“您是为了让我留下吧,长久地留在郁澈身边。”“否则,我哪配耽误您时间。”郁安巡冷笑:“你现在倒有觉悟。”林知漾抽抽鼻子,实话实说:“刚才冲动,这会子冷静下来了。”